天雨铁刀刃尖抬起,挑起鬼面往上一抛,霎时间尘土飞散。罗刹鬼抬起头,金一只见他目眦欲裂,眼里怒火冲天而起,几乎要将一对眼烧的血红。鬼面在空里一闪,稳稳落到了他手中。金乌把系带绑在脑后,将鬼面盖在脸上。
一刹间,罗刹鬼箭步蹿出,身形宛若速疾鬼魅,漆黑短帔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一道枯涸墨痕。狂烈而沙哑的吼声自胸腔中迸发而出,他吼道:
“你们不是甘做候天楼之人,候得天令么?左不正算个狗屁玩意儿,根本没有什么天命!”
“即便有,那也是积恶余殃,天道好还。既然如此,我来做这个天命,拖你们一齐下地狱!”
残损的天雨铁刀绽开动人心魄的寒光,黑衣罗刹嘶吼出声:
“今日我必定身死于此,而你们――也一个都别想活!”
炙热火浪里,天地似被熔浆淹没。罗刹鬼再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生与死之别,他像离弦之箭般直射而出,双手、双腿、身躯中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深镌心底的恨意里颤抖战栗。金部刺客围了过来,像一群挥之不去、教人心烦意乱的鸦鸟。
眼前是火的颜色,抑或是血的颜色。他嘶嚎着,无视了身躯中的疼痛,以最大气力挥舞起了刀刃。天雨铁刀的冷光覆上了滚烫的血浆,他刺破了袭来的金部刺客的胸膛,像发狂的恶鬼般旋动刀柄,任血水溅在身上。
此时他用的并非任何一家的刀法,此刻的罗刹只想着如何杀人取命,如何让眼前之人丧命于自己刀下。
“金乌,金乌……”冥冥中似有人唤他的名字,像是娘亲与宁远侯柔和的嗓音,却又湮没在纷杂的杀意里。昔日的美梦尽数破裂,和娘亲坐在檐下听雨耍水的光景、坐在宁远侯的白马上遍游嘉定的欢乐时光、被太公训斥着战战兢兢地练刀的时日,仿佛都在这火海中焚烧殆尽。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置身于囚笼中未曾脱身。左不正要他杀人,他便手染血腥;要他与血亲自相残杀,他便也害得太公自戕身亡;如今夜叉又要他杀了金部众人与她自己,而他也只能遂她的愿,在她所指之处挥动刀刃。
罗刹在群鬼中搏杀。起手、劈砍、挑刺,他被金部刺客们的剑刺中,又将刀尖捅入他们的身躯。
他忽而想: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一定是为了受苦才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而如今,这个单薄的缘由也将于烈火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他的名字化为飞灰,此时的他只是一只无情地挥动利刃的罗刹鬼。
“金少爷,金少爷……!”
似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他。罗刹挥刀的手忽而顿了一顿。
昏沌的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个方才一直纠缠着他的嘉定孩童,跟着老黄牙一块来这处看武盟大会,是个只会叽叽喳喳地嘲弄他、一个劲儿地催他去寻人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方才一直躲在自己身后,露出一副被候天楼刺客吓着的畏缩模样。
罗刹忽而想起这小孩儿,口里喃喃道:“对了,我得…护住他。”
但他却先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收刀已来不及了,他方才杀得正酣,疯也似的朝金部刺客劈砍,将敌手的肉躯砍得支离破碎,杀得昏了头、红了眼。
此时他一低头,被血浸红的眼里隐约映出了眼前的凄惨光景。
有个金部刺客方才为了闪避他的刀刃,将那小孩儿挟了过来,挡在胸前,试图想叫他罢手。可他却没停下来,一刀劈了过去。
罗刹鬼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锋刃。在刀锋之下,刺客与孩童分成两截的身躯格外刺目。那小孩儿不出声了,浑白的眼珠子却在死死盯着他。
“六百一十七……六百一十八……”
金乌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尸首,轻声数着数。他目光战栗了一瞬,却又怔然失神,似陷入了更大的迷惘。最后他捂住了脑袋,颓然地想要跪在尸堆之间。
“…我到底……又杀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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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新年番外】相守夜欢哗(三)
“蠢蛋!蹶蹄驴子!花心下作胚子!”
王小元费了老大工夫,才把醉得稀里糊涂的自家少爷拖出酒舍。一路上金乌不住地撒泼,朝他破口大骂,还像条搁浅鱼儿般不住地扑腾挣扎,惹得行人纷纷侧目。王小元脸上热辣辣的,揪着他的后领,好不容易才把他拖进金府里。
折腾了一路,金乌的声音总算小了些,可口里还在叽里咕噜地唾骂他:“狗攮的王八蛋,你以为我找了你多久…可你却去同旁人亲亲热热,唧唧歪歪……”
这人烂醉如泥,却还总惦记着方才酒舍里看到的那一幕。方才一路上污言秽语听得多了,王小元心里也窝了火,低身揪起金乌道,“我才没有!我那是想多寻些银子……”
金乌凶恶地道:“是我给你的月钱不够多么?用得着去求那猢狲?”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荷包,一把砸在王小元脸上。王小元眼疾手快,抬手接住,却也险些被砸断了鼻梁骨。
“我…嗯……唉,我寻银子还有别的用处。”王小元只得道。
“什么用处?”
“如今我不能说,过一阵子你就会明白了,少爷。”
金乌却不领情,咄咄逼人地高声叫道,“我才不要你听你说什么‘过一阵子’!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同我说的?”
说着他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王小元便往地上掼。新雪还未融,他俩在雪地里拳打脚踢,滚来滚去,扑腾得白雾弥散。
王小元被他掀翻,按在雪地里。金乌抓着他,恶狠狠盯着他道:“你不会真想跑去那酒鬼色胚府上替他暖床罢?”
“不…不会。我只是想…偷点银钱便溜回来……”王小元赶忙道,不想脸上便先挨了一拳,金乌嚷道,“偷钱也不许!”
他俩在雪里又打闹了一阵,直挂得一身雪屑,眉头发上一片星白,总算罢了手。金乌爬起来,挨着海棠树坐着,可依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从鼻中不知哼了十几声。
这副模样遂不少见,却也稀奇。王小元总觉得他是在为别的事气恼,以往他有时会撂了活儿偷溜出去玩,金乌虽也呵斥他,骂几声后便也了事。
若是在气他同那于公子勾勾搭搭,却也不像。王小元可还记得以前金乌几回把他卖到醉春园的事儿,他家少爷可不在乎他同旁人是不是真你侬我侬起来,因为这天下确实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此时他俩坐在树边。每每王小元一眼瞥去,同他目光相撞,金乌便会再重重冷哼一声,凶狠地瞪着他,像要直将他扒皮抽筋一般。王小元没法子,先到里屋去寻了条绢巾,犹豫着靠到他身边,替他抹去脸上雪末,道。
“少爷,你在气什么?”
“你长得就叫我生气。”金乌说,“要是生气能当饭吃,看着你这张脸,我一日能气饱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