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908 字 7个月前

“玉女心法讲求平心静意,玉白刀法更是秉承抱朴之念到了极致。老夫时常在想,若是遇上了玉白刀客,要如何才能引得她同老夫交手?是在定气平心之时比划,还是要在怒气填胸时交锋?”

垂柳青烟,翠枝拂雨。细雨与血珠一同沙沙落下,将他的心一点点浸凉。

独孤小刀最终摇了摇头,“老夫最后想明白了。”

“与举世无双的强敌交手固然是人生一件头等大事,可若求败不求胜,便全无意义!故而老夫必要你怀抱杀心,教美玉落下瑕玷。玉求瑕,正如你名姓一般,老夫要今日的你染上尘埃。”

刀侠的面庞在雨雾中渐渐模糊扭曲,虽未戴鬼面,却已见鬼形。青脸獠牙,张牙舞爪。

“你要如何才会起杀心?老夫是无恶不作的候天楼左护法,刀下冤鬼无数。此处横在你面前的尸首,条条人命皆为老夫所夺,还有悬在柳枝梢的那小女娃,她的头颅亦是由老夫斫下!”

独孤小刀哈哈大笑道。他浑浊的瞳仁里映出素衣少年的身影,王小元默然地听着他的叙说,可两目间已燃起燎原烈焰。

王小元抽刀后退。这一回他缓缓抬起左掌护住玉堂,右手持刀横在身前。独孤小刀认得这刀招,这是“玉碎瓦全”的架势。前代玉白刀客曾凭此在天山上雕下石刻,震慑住了天下邪佞。

“来,玉求瑕!”独孤小刀热血沸起,作砍刀势。“候天楼左护法已在此恭候大驾,要取你性命!”

晦暗间闪过一阵凌冽刀光,刃铁相接时,锈蚀的刀刃改化了架势。自玉碎瓦全改换到玉雪辉寒,其间行云流水,似墨笔般挥洒自如。王小元将锈刀掼裂在书刀上,就着势头将断刃甩向垂柳。

老人怔愣了一刻,怒喝道:“你在作甚!”

碎刃割断了柳梢头的系绳,王小元脱兔似的蹿过去,就地一滚闪过独孤小刀劈来的刀刃,抱起左三娘滚落在地的头颅,转身便往茫茫雨雾中跑去。

“回来,玉白刀客!我俩胜负未竟,你竟敢临阵脱逃!”

独孤小刀的喝声在身后回荡不息,王小元却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他一辈子都在逃,跑得快,不一会儿便把那老者身影甩在远处。雨雾里翠树、群山、尸躯全都化作浅淡的灰霾,衣衫湿漉漉的,冰凉地贴着肌肤。

逃了一会儿,四周的景色变了个样儿,水淋淋的碧松与湿润的山石围在身边。王小元喘着气驻足,他低头望了望怀里三娘的脸,女孩儿依然白净,低垂的眼轻阖着,似是在做着个美梦。

他忽而也觉得眼里湿漉漉的,抹了抹眼,呜咽的声音却先从口里冒出来了。

第270章 (五十八)痕玷白玉??

晨光微露,细雨绵绵。白菊花儿在潮湿清风中轻漾,星星点点地缀在翠色里。王小元抱着左三娘的头颅奔过花丛,寻了一片空处,蹲身下来拾了块木条。他茫然地掘了一掘松软的土层,挖出一个浅坑。

在刨掘的间隙,他的眼前闪过细碎的光影,如烟往事宛似画卷展露眼前。嘉定的宅院很大,青瓦白墙的四合头大院,黑云母的森凉条石,绿茵茵的青藤,没下人走动时一片清寂。可要是有了金乌和左三娘在那儿,便变得快活热闹起来。他与金乌一块儿在院里追打耍闹,左三娘笑吟吟地捧着脸,坐在廊边。胭脂似的海棠花瓣铺了一地,金鳞似的日光在他们仨身上跃动。

一刹间,一切又烟消云散。只余他孤仃仃地跪坐在细雨里。

王小元的心口一阵绞痛,他将左三娘的尸骸放入坑中,又难过得再次捧起,仔细地擦净她脸上沾到的泥点。

“对不住,三娘……”他垂着脑袋,口齿愈发含糊,“最后是由我来给你送行,不是少爷,对不住……”

棕背雀儿咕咕地叫起来了,听着耳杂,却格外寂寥凄凉。王小元呆望着四周,只见雨雾间矗着一片苍苍郁郁的竹林,慈竹葱浓。若是他从这处离去,恐怕便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可他还要去找金乌,一时半会儿没法将她带回嘉定埋葬。他要将左三娘葬在这无名的处所,连来年前来祭拜的机会都要被他埋没。

王小元无言地对着土坑,半晌,呆怔地落下泪来。

待瘗葬毕了,竹林里多了一个微隆的小土包。王小元折了几朵白菊,插在土包上。雨点无情地坠下来,把洁白香瓣打得零落。他拜了几拜,提着木条往竹林深处走,每走一步就停下回头望望。

青烟似的雨幕里,小土坡的影子渐渐淡了。

苍苍竹林仿若翠障,木桥湿润,落着零星的黄叶。王小元茫然地漫步了一会儿,决定折返回去。候天楼的左右护法还守着龙尾山脚,让搭救他的农家子一行人无法归乡。他要将独孤小刀打败,再寻到右护法交手。

可他如今真能敌得过独孤小刀么?王小元望了一眼淤青遍布、伤痕累累的身躯。他手里仅剩的一柄刀都在方才为了抢下左三娘的头颅碎裂,如今手上只有一条枯朽的木条。手中无刀的刀客,如何能敌得过名震天下的刀侠?

王小元望着那木条儿,忽而想起他爹在他幼时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耍弄绿竹棒,口里叫着:“小元,你来学几式你老子的棒法!”可他头脑愚钝,手掌练破了皮也学不会,常把自己打得浑身淤肿。

雨声渐渐大了,竹林中现出一条幽径,翠竹微斜,尽头深邃漆黑。王小元走过去,雨珠湿淋淋地落了一头。忽然间,他在斜竹间瞥见了人影。

他十分警觉,立马将木条护在身前,以为是独孤小刀的幽魂飘然而至。仔细地眨了眨眼,才发觉那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敞着衫子,露出胸膛和肚腹,面上泛着烂醉的酡红。

那老汉手里把着柄绿竹棍,正倚着竹棍呼呼大睡。

王小元心里生出一点欣喜,没想到在此处还能见到熟人,叫道:“竹老翁前辈!”

竹老翁烂醉如泥,在美梦中砸吧砸吧嘴。这老汉先前去嘉定金府里吃干饭,后来又随着他们一同去钱家庄闲混。王小元和他同行过一段路,知道他最爱饮酒,又没个正形,甚而勾搭自己去醉春园里嫖一遭。

可他们在去天府前就分道扬镳了,从那时起他便不知竹老翁去了何处,一心忙着找金乌。虽说龙尾山离天府、成邑不远,但王小元还是不知竹老翁究竟为何出现在此处。

“醒醒,竹老翁前辈!”王小元奔过去,摇了摇烂醉的老头儿。

竹老翁挠着肚皮,嘴里咕咕哝哝,含糊嚷道,“再…再来一碗!”

王小元没法子,贴在他耳旁喊了一声:“醒醒!”

老头这才从睡梦里一哆嗦,半张着朦胧醉眼眨巴了几下,这才认出眼前的王小元。他颤着手把住绿竹棍,站直了身子,又拍了拍脑袋,待清醒了些后才道,“噢,老夫还当是有蚊蝇在耳边闹呢。你是……金府的小娃娃啊。”

刺鼻酒气扑面而来,王小元摇头晃脑地避了一下,奇道:“老前辈为何在此处?”

竹老翁从腰间抓起酒葫芦,倒了一倒,却没倒出一滴酒液。他摸了摸脑袋,笑呵呵道。“老夫听闻龙尾山峰峦秀峭,便想着来瞧一瞧。?悖?不想上了年纪,走路迷了眼,分不清东西南北,索性就在这儿停一会儿啦。”他爽快地笑了几声,“娃娃你又为何到了此处?也是来陪老夫行这山道的么?”

对于钱仙儿将他拐骗至此一事,王小元有些羞于启齿,只含混地道,“我…我也是在寻少爷的路上……恰巧经过。”

“唉,你说那暴脾气的金家小娃娃?”竹老翁絮絮叨叨地念了一段,却见王小元两眼润红,像是哭过一场,便放低了声问,“咋啦,你遇到什么伤心事了么?”

王小元如鲠在喉,半晌伸手抹了抹眼,哽咽道。

“三娘她…死了。”

每一个字蹦在舌尖时,都带来沉重欲坠之感。王小元说罢这几字,便深深埋下头去。

竹老翁也兀然失色,嘴唇蠕动了半晌,才从口中冒出一声叹息。“祸福无常,人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