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3271 字 7个月前

这弟子师兄倒叫得挺顺口。玉求瑕先是一愣,低头时却见前襟上染了片血色,正错愕时,开口便有血淌了下来。刺客们没伤着他分毫,但一相一味有如钝刀在腹,霎时间迸开剧痛。这一分神下便有刀剑接踵而来,玉求瑕勉强闪过,却被剑刃擦破了脖颈,骨碌碌滚在雪里,剧痛难当下再难起身。

“…逃!”他竭尽气力,方才以肘支起身子,瑟瑟发颤,好不容易从喉咙间挤出声音。玉求瑕本以为自己还能支持到带这弟子出了雪原,却不想毒发之时来得如此之快。那弟子却摇头,猛地抱住他在雪地里一闪,刺客们寒光锃亮的刀刃深钉在地里,又极快抽出,煞气腾腾地威逼上来。

地上不知埋了多少积雪,两人狼狈地打了几滚,脊背咯吱作响,又倏地被抛入皑皑雪里。冰渣子在袍袖里翻滚,硌得浑身发疼。他俩似是深深坠进一道土沟中,摔得七荤八素。睁眼时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天顶。兴许是地上有暗洞,他们不慎落空,摔了进去。

山壁前,雪原上,刺客们本是手持刀剑朝两人奔去,眼前却倏地失去了那两个人影,只有满眼白皑皑的厚雪,哪儿都看不见踪迹。于是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手足无措。

有人问道:“还搜么?”

刺客里有个戴尸鬼面的人,两眼空洞幽深,青筋毕露,露出一口獠牙。火一拍了拍鬼面上的残雪,眼神阴冷。

“搜,务必教那两人得生无门,死无全尸。”

玉求瑕与那弟子摔进了一个雪洞里。他俩落入的一瞬,上头的积雪又扑簌簌地落下,把洞口掩埋。玉求瑕痛得直不起身子,一面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可真丢人,上一刻还在师弟面前逞能,下一刻便摔了个狗啃泥。

那弟子紧张地拖着他后襟在洞穴里爬动,不一会儿便拨开雪,找到个破朽的木井盖儿。揭了后里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带着股土腥与泥尘味儿。玉求瑕连拖带拽地被扯进那井洞里,下面搭着独竿大竹梯。

待爬下去后,黑暗里忽地燃起一丝灯火。有人先前用手掌捂着油灯,现在放开来时照亮了井洞。玉求瑕艰难睁眼,只见眼前七零八落地放着几只铁桶,陶酒坛碎了一地,四处充塞着浓厚的米酒味儿。眼前挨肩搭背地坐着许多人,黑漆漆的眼仁目不转睛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神却是惊遽而瑟索的。人人都着清一色的白袍雪巾,看来都是天山门弟子。

玉求瑕想起这是藏酒的地室。实不相瞒,天山门虽禁酒,西巽长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徒,偷挖了个地穴来埋这搜罗的上好忘忧物。他也偷溜进来过几回,但每回都不胜酒力,偷尝一杯便醉,最后被怒不可遏的西巽长老抬着出去,进刑房里痛打一顿。

他俩一下去,便被数十把寒亮的剑齐刷刷地对着。玉求瑕懵了头,想开口言语时只觉胸中剧痛,痛咳一阵,斗笠白纱上染了血红一片。那弟子却不惊惶,往暗处淡声道:“甲辰,是我。”

从暗处走出一人,火光映亮了他端秀面容,清秀里甚至透着几分女气,然而眉目却是板正的。玉甲辰见了那弟子,陡然一惊,顿时挥手要各弟子把剑放下,急匆匆问道,“你…无事便好!方才鄙人在此查点人数,迟迟不见你归,正心焦呢。”

原来自候天楼侵袭以来,众弟子便躲入西巽长老的地穴中。所幸玉西巽像只地鼠般四处打洞藏酒,倒也遍地有处躲。

那弟子去讨了些细布与红花粉,倒先没急着先给自己包扎,而是蹲在玉求瑕身边,轻声问道:“师兄,您哪处伤了?我替你上些药。”

玉求瑕脖颈上有道剑伤,但最痛的倒不是这处,而是被一相一味侵蚀的脏腑内里。此时他只觉痛不欲生,汗如瀑流,蠕动着蜷缩在一处。此时听那弟子发问,只勉强挤得几个字,忽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顿了片刻,才答道:“执徐。玉执徐。”

玉求瑕重重呼吸了几回,艰难笑道:“执徐,在下把伤处指给你看,你替我抹上便好。”

玉执徐点头,在手上擦了些红花粉,又将些细滑伤膏擦在手里。此时玉求瑕忽地伸手指了指他手上与腿上的口子,道:“就是这处。”

玉执徐哑口无言,神情在错愕里又带了几分忧色。

“在下没事。”玉求瑕仰头断续地喘气,他的两眼已看不大清了,视界昏黯里甚至带着丝血红。他寻思了一会儿后,勉力道。“把药留给你自己罢。”

第187章 (五十九)风雪共?j惶

方才火光微暗,这才教玉甲辰看清他面容。此时再定睛看时,玉甲辰大惊失色,慌忙扑到玉求瑕跟前,颤声问道。

“师兄…是师兄么?”

玉甲辰此时位列三珠,能让他喊师兄之人寥寥无几。于是众人猝然一惊,转头看去,纷纷将目光投在玉求瑕身上,才发觉此人虽头戴纱笠,看不清面容,手里却提着把雪白如玉的长刀。玉饰垂在刀缰边,叮叮当当地作响。

自当初下山门后,他们已有数月不见,却好似如隔三秋。玉求瑕咳了一声,既不答应也不否认,仿佛酩酊似的摇晃着靠在石壁上,虚软地道:“甲辰师弟,我许久未归,你同我略说一下如今天山门境况。”

玉甲辰早认出他声音,险些喜极而泣,忙不迭道:“是,悉听尊便。”

于是玉甲辰便取来蒲团给他垫坐着,自己也跪坐一旁,开口将近来景况娓娓道来。

“师兄有所不知,当初弟子们下山时正与候天楼刺客结下梁子。当时鄙人等人有一恩客相助,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不想从此招致候天楼刺客更大怨愤。有下山弟子被重伤的,抑或是劫掠去不见人踪的,被在身子上刻如意纹的,着实算得屈辱之事!”

心里忽地一跳,玉求瑕只觉胸口宛如刀绞。“你说的恩客,是谁?”

玉甲辰仔细想了一番,最终却徒劳地摇头,“当时鄙人与他有诺,当夜过后要将他名姓仔细忘却。因此鄙人如今着实毫无头绪。”抬眼时却见玉求瑕浑身僵硬,仿佛被寒意冻直一般,遂慌忙问道,“怎么了,师兄?”

玉求瑕脸色煞白,缓缓摇头。他不曾想过当初以王小元之身救下天山门弟子竟会是这等结果。若是当时在暗里使力,候天楼刺客兴许只会以为失手,倒不会有如今彻骨之恨。

“前几夜有刺客截了天阶下马棚的弟子,在脸上用灰泥捏了样貌,混入门中来。东青长老惨遭毒手,如今玉斜师姐同各长老在山崖处对敌,与他们一齐的还有门内三珠弟子。鄙…鄙人受师姐嘱托,在此照管一珠、二珠弟子。”玉甲辰的眉目黯淡,似在因不得出外对敌而沮丧。

天山崖,玉求瑕眉头紧蹙。这个地儿他不陌生,往时他与义娘一起学刀时常去崖边静思。那处常年朔风呼啸,似有千仞之高。据说其下通着深谷,常遭大雪冰封,一旦坠下便再无生机。

玉求瑕咬紧牙关,拄着刀摇晃着站起。玉甲辰瞥见他白纱上赫然有片血迹,黑红刺目,心中陡然一惊,慌忙道:“师兄…要去哪儿?”

“天山崖。”玉求瑕抖抖索索地握着刀,眼前忽明忽暗。他勉力支持着身子,从未觉得玉白刀如此沉重过,挪着步子便要往竹梯处挨去。

“不、不可!师兄是哪处受了伤么?怎可出去迎敌?”玉甲辰颤声道,“东青长老尚且被候天楼刺客残害,此次前来之人着实不可小觑,师兄还是在此处休养的好!”

玉求瑕喘着气儿笑了,“别怕,在下去去便来。”说着便撑着石壁,一步一挪地沿着竹梯往上攀去。

说到底,天山门落到如今地步也有他一份罪过,若是他一直留在西北,便无人敢来进犯。若是他那夜未对候天楼刺客使出玉白刀法,兴许也不会惹得这群恶鬼如此大动干戈。

他一面爬,竹节上便落下几点血印子,直看得玉甲辰心惊胆颤。还未攀几步,忽听得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师兄,我同你一起去。”

玉求瑕循声回过脸去,油灯暖橘的光里矗立着个人影,缠了细布的手里攥紧了长剑。玉执徐眼神淡淡的,像两泓清泉,却又有着似乎超脱于少年的坚毅。

“我…本是三珠弟子,该同各长老一齐奋战,如今更不能临阵脱逃。”玉执徐道,“带上我罢,师兄。”

一旁的弟子倒是颤抖得厉害,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过来抓他的袍袖,泪汪汪又窝囊地央求道:“别,执徐你别去!好端端的,为啥还要去做条釜里游鱼?你要是嫌这处无聊,咱们一起来玩博戏,掷琼能掷到天光!”

玉执徐蹲下|身来拍拍那弟子的肩,平淡地道:“我不会有事的,乙未。”他想了想,又微微一笑道,“你同己丑去玩儿,留一筹待我回来就成。”

不单玉执徐一人,连玉甲辰脸上也渐显心焦之色,剑柄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转动,一副欲言又止、想要跟随而去的模样。

玉求瑕却低笑一声,道:“不必,在下一人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