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3095 字 7个月前

玉求瑕挠着脑袋,眼皮直打架,道:“长老,我昨夜背了一宿,准没错儿。右平扫接刀后悬,绕个圈儿。”

“蠢材!那是背头刀!”玉东青气得七窍生烟,啪啪地拍着这呆瓜的天灵盖。他就想不明白,怎么天底下有些人过目成诵,有些就是学了一晚两行字都能记岔。玉求瑕真乃他教过的门生中最蠢笨的一人,仿佛老天爷在他初生时便一锤砸傻了脑袋。

玉求瑕摸摸通红的鼻子,老实地再度挥刀。他就是天底下最愚钝的庸才,哪怕刀挥了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及学了一刻钟的旁人好。

雪片落在冰凉的手背上,化作水珠落进青紫的指缝间。从朝起到暮歇,自日轮擎开云海,到月牙没入山间,飞雪漫天,白草摧折,他一直不懈地挥着刀,玉东青也一直两眼炯炯,静默凝视着他。直到神困体乏,身躯肿痛,玉求瑕方才喘着粗气道:

“我在这儿练便成,长老,您回去歇着罢。”

东青长老怒目而视,眼里似喷出火来:“蠢家伙!弟子如此不中用,我还睡得安稳么?”

小脑袋蔫了下去,忐忑地咕哝道。“那…长老何时才会回去歇息?”

老头儿慢悠悠地笑了,他拿细细的嚼杨木使劲儿支着眼皮,道:“待你习成刀法时。玉白刀法也不多,就三式,比起那太清三十六剑、闻人七十二剑岂不是轻易许多?可惜如今门内尽是粗心浮气之辈,猴头猴脑之人,连那极简的三式都难以学成。”

话音未落,玉东青便见小孩儿停了挥刀的手,怔忪地把目光投来。雪末落了他一身,化去的细小水珠在眼睫上盈盈发亮。玉求瑕不安地问:

“我能成么?”

他太愚驽了,总是笨拙地想去学、去仿,却总落后一截儿。得付出千百倍的心血,方能够着旁人脚后跟。玉求瑕瑟瑟打抖,他又冷又困,想蜷下来歇一会儿,但又咬着牙支持着,重新将刀捡在皲裂的手里。

“‘钝学累功,不妨精熟’。”东青长老咧嘴一笑,“能与不能,是我说了算么?蠢材又何妨?这傻子才学得的刀法,天底下只有你学得。”

风声猎猎鼓噪,似虎狼在山中长嗥呼啸,将如芦絮似的飞雪在空里撕扯开来。小孩儿懵懂地立着,扑眨着干涩的眼。

“懈什么气!你是我最蠢的门生不假,”老头儿枯槁却含着笑意的嗓音渐渐湮没在风雪声中,仿佛最后一丝暖意被骤雪冰封。

“却也是我最好的徒弟,玉求瑕。”

似有寒光照彻脑海,玉求瑕猝然在朔风中惊醒。他正立在被鲜血染红的山壁前,攥着双拳,指节发白。东青长老的尸首在风里孤苦伶仃地飘荡,这老头儿活得凄零,死得却也凄惨,仿佛一生未曾从这雪窖冰天里走脱,见过一次桃红柳绿。

他来得太晚了,天山门已遭候天楼侵袭,连东青长老都已惨遭毒手。他不后悔自己去寻到了金乌,却痛责自己为何不早些归返天山门,护住长老与门生。他果然是个蠢人,优柔寡断,早该不惜被逐出天山门,也要在两年前与候天楼交锋时便斩草除根。

一种久违的、摧心剖肝的灼痛感涌上心头,火辣辣地烧成一片。连玉女心法尚且不能平心静气。

这是仇恨,是求道之人的大敌。

玉求瑕仰头望着天宇,长吁了一口气。他颓然跪下,对山壁磕了个头,额头砸进冰雪里,留了个青紫的印儿,却凉到了心里。

四周不知觉间已现出漆黑的身影,梅花林里似有群鸦翩至,栖在枝头。刺客们手执火铳挠钩,将寒光凛凛的铁镖夹在指间,向山壁下长跪的那白衣人影接近。

“义娘,长老,对不住了。”玉求瑕喃喃道。

他直起脊梁,握上腰间的玉白刀。这莹润如玉的刀素来不杀人取命,如今却现出锋锐寒芒。抽刀出鞘时,刀身雪亮生辉,仿若天地都为止黯然。

“门规,我要最后违背一回。”

第186章 (五十八)风雪共?j惶

杀意,这乃是玉白刀法最不可沾染之物。

玉白刀乃不杀之刀,秉持的是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之道,故不露半点锋芒。而如今玉求瑕眼见东青长老惨死,心中悲愤交加,刀招本如明水静流,如今却似混入浊沙般渐趋紊乱。

刺客们飞扑而上,三五人并作一组,挠钩铁把戳向玉求瑕,掀起层叠雪浪。此时从梅树上落下数个身影,劈头盖脸地将铁剑钢刀向他脸面上剐来,霎时间漫天都似是闪着月牙似的寒芒。

玉求瑕像被劈中了似的,身子忽地踉跄着歪斜了一下,在雪地里滚了一滚。刺客们本欲乘胜追击,却见他从雪地里猛地撑起身来,玉白刀如白练般破雪而出,乱琼纷飞,刀光刹那间横扫众人。

有刺客惨叫一声,被刀势掀飞出两丈之远。余下的刺客面面相觑,竟不敢轻举妄动。有人气喘频频,却仍压着嗓子问:“这是何人?”

明眼人皆看得出此人出手不凡。刺客们本以为这是只被长老尸首引来的天山门的雏鸟,却不想撞上了最难惹的鸷鸟。

刀刃上沾了殷红的血,点点滴滴,犹如刺眼的瘢痕瑕疵。玉求瑕的嘴角常蔼然可亲地微弯,浅浅的梨涡里盈满笑意,如今却眉关紧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悲戚与仇怨。他两眼虽坏,双耳却仍分辨得清,当即缓慢地摇头道:

“在下?一个伤心人罢了。”

玉求瑕身上作痛,可心里痛得更甚。他尚且会因萍水相逢之人的悲欢动容,遑论将他养育七年之久的东青长老的逝去。

“取他性命,不留一人!”刺客遥声高呼,越过扑杂雪声迎面扑来。玉求瑕本以为那是向着他来的煞气,却隐约瞥见冰封雪飘间忽地分出数个黑鸦鸦的刺客,随着个在风雪中孤行的人影疾奔而去。

那人影被笼在雪雾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耳边却听得玉|珠摇曳碰撞的脆响,应是天山门弟子无疑。那人似是负了伤,趔趄着艰难地挪着步子,一点点地在雪原里前行。

刺客们的刀剑未到,却忽见有一人已如疾风迅雷似的飞身而至,挡在那天山门弟子前。玉求瑕抬手,玉白刀自下而上划出银亮弧光,霎时犹如狂风骤起,扬起万点雪尘,生生将刺客们逼退。

玉求瑕微微侧脸,余光在那天山门弟子的周身扫过。那弟子生了副清俊的模样,有着副冰雕玉砌的脸孔,袍袖裂了一截儿,露出血淋淋的左手。他的腿上也有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血在冰面上蜿蜒地淌开。

那弟子见玉求瑕出手相救,浑身先是一颤,旋即断续道:“多…谢。”

“逃罢,走得越远越好。”玉求瑕温和地笑了,推搡了一把他,回过身去对着煞气腾腾的群鬼。

那弟子神色淡淡的,目光落在玉白刀上时,那如深潭似的眸子顷刻间泛起涟漪。他抿着唇,摇了摇头,勉强拔出腰间的剑。“不,我同你一起对敌。你的刀上有玉佩,是天山门弟子罢?长老与我们说过,应患难同当,和衷共济。”

玉求瑕却道:“这怎是患难同当?哪儿来的患难?”

他话音未落,两手便倏时持着刀刃猛地向袭来的刀剑格去,似是溅起刺目火光。但见他一膝微躬,推挫后又犹如流水行云似的飞刀而起,刀刃如鞭,抽在刺客们胸腹,却又精妙绝伦地砸裂了藏在夜行衣底的护心镜。刺客们如同风里飘萍般往后倒去,捂着心口哀叫不已。

这一番手段正如长康泼墨,挥洒自如,比各长老的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玉白刀柔时如回风流雪,刚时似霜寒坚冰,那弟子看得呆怔发愣,心里先痴了七八分。何种患难在这精绝刀法面前皆不值一提,倏时化解。

“你……我不认得您。这等刀法,如何会在门中籍籍无名?”那弟子怔怔问道。“我曾得幸见过您么?”

玉求瑕长吁一口气,勉力笑道:“照面应是打过的,师弟。随在我身后,我带你走出这儿。”

何止是打过照面,他往时就是个叫天山门头疼的刺头儿,玉东青与玉斜摆下两次千人金罡阵,皆是为了捉住从门内偷溜的他。可如今他俩已再无多余口舌叙旧,刺客们如阴云般涌来,刀剑交加,寒??烁烁。再加之一相一味之毒在腹里翻腾发作,不一时玉求瑕便面无人色,额上蒙了层薄汗。

那弟子一手一足受伤,却咬着牙使了几回摆步云剑,将凶刃左右挡开。他使的剑法看着扎实,实则妙活能融会贯通,玉求瑕瞧出隐有少林风骨。正分神间,忽听那弟子声音里染上焦急之色。“师兄,你伤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