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624 字 7个月前

门生们啪啪扇了他几耳光,打得两颊红肿火辣,如吃了满嘴番椒一般。有人道:“不记得?你先前欠了咱们一吊钱,今儿又丢了一吊,统共两吊,给咱们还来。”

似乎真有这么回事。玉乙未动着迟钝的脑瓜子,隐约想起以前偷溜下山门时正巧看见人斗蝈蝈,手痒押了两把,结果后来险些输得光腚跑。只是现在他身上真没钱了,榨百来回都挤不出一滴油水来,便索性躺平了让他们搜刮。

那嘲弄人的门生往他袖袋里一探,摸出一枚红线串的铜钱来。

“只有一文钱?你当真穷得紧。”

周遭人嫌弃地哈哈大笑,玉乙未却霎时哽住了喉头――那是玉执徐给他的辟邪钱!

眼见那枚铜钱要被收入门生袖中,玉乙未嚷道:“慢…慢着!”

满屋豺狼似的目光炯炯射向他。玉乙未脊背发毛,硬着头皮道:“那文钱留给我…改日我连本带利的把两吊钱给你们还上了。”

他总觉得那兴许是重要的物事,不可轻易与人。玉执徐淡漠却坚定的两眼仿佛在面前闪过,要他时刻于心不安。

那门生讥笑:“等你猴年马月再还?没把你剥光脱净了撵出去算得不错了!”说着便把那铜钱塞进怀里,抄起手来大摇大摆地欲走。

“都说了…慢着!”

众人皆被这吼声惊得心头一震。但见玉乙未忽而声嘶力竭地吼道,拖着青乌一片的身子跌撞着爬起。

他踉跄着站起,一把握上腰间剑柄,恶狠狠地盯着那讥嘲他的门生。

门生不自觉间竟出了身冷汗,却依然嗤笑:“想与你师兄打一场?你这学艺不精的蠢材,三珠弟子与你之间正是云泥之别!”

玉乙未只沉声道:“把那枚铜钱…还我!”

尴尬的静默间,天山门众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要还你也成,不过需得拿钱财来换。我们就是想从你这儿收回钱,你囊中羞涩,便得拿些物事先垫着。”

话都未听完,玉乙未便杀气腾腾地抓上了剑柄,门生们反被他吓退一步,怕真把这窝囊玩意儿逼急了。却只见他一把扯断了柄上系着的两枚玉|珠,抛了过来!

玉|珠是天山门弟子之象征,可称是弟子们身上最宝贵之物事。三珠弟子在门中受人景仰,仿佛多了枚珠子便能高人一等。而被剥去玉|珠之人不得入山门,为众人所鄙薄。

玉乙未面无表情地道:

“…我把两枚珠子给你,把那铜钱还来。”

第167章 (二十七)浮生万日苦

门生们喧闹杂攘着走了,只余一室狼藉。巧桌横七竖八地倒着,圆凳轱辘转着,撞到玉乙未的小腿肚后慢悠悠停下。

玉乙未长吁着气瘫坐下来,淤青的脊背挨在薄衾上,迟钝地发疼。他苦涩地干笑两声,望着手里握得汗津津的铜钱,红线被揉得皱巴巴的,但好歹算保下来了。与之对应的是剑柄上只垂着几根断了的穗子,那儿本系着两枚珠子,如今空荡一片。

“我在做啥…”他叹息着把头埋在两膝里。自己本来活得就稀里糊涂的,现时还添了件事后想来更糊突的事儿。不就是玉执徐随手给的一枚铜板么?他却像个傻子般使劲护着不给人抢走,还因此惹恼了门生们,往后可有得他好受的。

他猛地摇头。算了,反正这武盟大会时候长得很,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得天山门,玉|珠的事以后再想。

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逐渐化为擂鼓似的轰鸣。玉乙未这才想起还未用飧,艰难地爬起身出了隔扇。楼下是清一色的雪衣道士,正作着些投壶耍乐的耍戏,高声笑语与诱人垂涎的饭食香气弥漫其间。

玉乙未顶着一脸肿包慢吞吞地扶着木梯往下走,他被打得眼斜口歪的,身上白袍又落了不少灰脚印,居然也无人认得他。玉丙子脆生生的倩笑响在耳旁,仿佛盈满了暖橘色的火光,她正在女伴群里谈笑,侧脸有如羊脂凝玉般光洁靓丽。

那眯笑的两眼忽地睁开来,倏地望向他。玉乙未浑身一颤,他只觉小师妹惊诧的目光在他青紫的脸庞上流连,神色渐渐僵直。惨了,真叫她知道自己挨打了。于是他赶忙捂着面往后堂里躲,却忽听得一声清脆裂响,旋即是惊呼声迭起。

“这桌板怎地裂了?”

“店东家,您这怎么使的是件西贝货?咱们不过放了碗筷只条,便利落地塌啦?”

玉乙未却看得清楚明白,玉丙子的手方才正搭在桌缘,见了他面上淤痕后,粉雕玉琢似的柔荑那一刹似有青筋暴起,五指陷入木纹中。那张坚实的杉木桌是被小师妹一手扳裂的!

这下他更不敢回头,钻了布帘躲进后堂里,只觉脊背上似落着玉丙子灼烫而忧心忡忡的目光。可同时也像有只挂锁穿在唇上似的,让他畏缩着不敢开口。

后堂里只有东厨燃着红亮的灯火,其余地处都黑黝阴凉。

玉乙未去讨了几只干硬的馒头,跳到墙头上对着月光孤伶伶地啃着。他倒不觉得难受,就是嗓子干得很,还没碗水喝,硬馒头嚼进嘴里时像木渣子。

他在哪儿都活得窝囊,亲爹只觉得他是个养不好的废物,剑法学得乌七八糟,天山门里又只有招摇跋扈的弟子欺负他,嫌他碍眼。兴许他的人生便是从一处受排挤到了另一处,然后再在众人鄙夷的眼光里灰溜溜地赶往下一处。

月光吝惜地洒在房脊上,玉乙未的眼总算适应了黑暗,转头时却惊得汗毛倒竖,两膝一软险些从墙头滑下去。

不远处的瓦檐上竟盘膝坐着个人,身旁摆着只琉璃灯罩子,就着火光仔细地翻著名簿,时而提笔疾书。微黯的灯光描画出了他的眉眼,微带锐锋的一字眉,淡如薄霜的两眸,正是玉执徐。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玉乙未大叫,半只馒头从手里滚了下去,落入黑黯里。

玉执徐抬首,似是也略带诧异。

“乙未,你不在房中歇着,到此处作甚?”

“嗯…呃…”玉乙未支支吾吾,总不能说自己方才在房中挨了顿痛打,又没处吃晚膳,才跑这儿吹凉风的罢。他眼珠一转,反伸手指着玉执徐:"你先说!你若不说,我也不要开口!"

似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夜风里飘来,玉执徐放了笔,淡淡道:"……我在写名簿。"

不论是招亲会还是武盟大会,都需先交过门派名簿,将与会弟子名姓一统写全。玉执徐身为领班,不单要领着弟子们采买祭礼法器,寻好店家落脚,铺排饭食,还需操办与武盟会相干的一切琐事。这些时日来他似是疲累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染着疲顿。玉乙未呆呆地望着那瘦削人影,只觉似有硕重山石倾轧于肩头上,要将这单只身影压垮。

“为何不进去写?里头不是有灯么?”

玉执徐摇头,“…吵。”

“他们耍闹确实烦心…”

“不,我是说,”玉执徐再度摇头,“会吵着他们。”

玉乙未默然无语,他有时觉得这人有如榆木疙瘩般不可理喻,碍着别人一点怎么了?玉执徐从来都是如此,看着疏冷不近人,实则像只瓜牛般把脑袋缩起,小心翼翼地过活。

“那房里呢?待房里总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