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722 字 7个月前

天山门与候天楼的人撞了面,便只能以血洗血,那俩人竟也能搂搂抱抱,来个尔汝之交。若是说书人得知这段往事,准要吞声忍泪,将话文批得通红。

他琢磨一番,且将那如漆如胶的两人放开不提,又问,“先生提到的…烙家是怎地一回事?”

万事通道:“烙家乃木家旁支。木家以药见长,烙家以蛊为精。烙家现任掌事为丹烙,此人行踪无定,不居江湖榜。”

“娘的,比候天楼还要会藏。”土一拍着腿,忿然作色。“罢了罢了,少添一事,能平一浪,轮不到老子来解决他。”

万事通默然地盯着这蓬头垢面的男人。他乱发粗服,嘴里喷着酒气,衣上裰满补丁,看着极为落魄。若非腰上缠着的食花鬼面,无人信他是从杀人如芥的候天楼刺客里出来的,谁都觉得此人鄙薄、粗浅,可万事通却觉得他腹中有料,本该是另一番模样。

斜阳的余晖从门缝里悄悄钻进来,给杌凳渡了层金边。土一的侧脸也被映得通亮,明明看着该是个粗糙汉子,却有一对若水含情的桃花眼,流转生辉。像这样的人他曾见过一位,虽说眉眼不甚相像,神态却如出一辙。

这该是个能给他带来惊喜的男人。万事通想道。

这时土一已经拿着筷子当当敲着豁口的碗了,像每一位乞食的叫化子般嚷道,“先生还讲么?那玉求瑕的事儿才起了个头,可不能断了尾啊。”

“自然是讲的。”书生点头,“阁下所言不虚,玉白刀客的故事这才算得开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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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丰元城。

自清早起院中便格外喧闹,香钟还未响,左三娘便被外头的声响惊起。有人砰砰敲着木漆门,放声嚷道。

“姑娘,三姑娘,左三娘,您行行好,应个声呗。”

那人叫一声不成,还要接二连三,断不绝口。三娘捂着耳朵,忍到梳洗罢了,那人还在外面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嚷。厦房离漆门百步之遥,那人不屈不挠,硬是嚷了半个时辰未走。惹得院里的刺客如群鸦般拢在门前,人人拔出刀剑,左顾右盼,盘算着是否要将门后那人除之为快。

左三娘倒踩着丝绣鞋心急火燎地挪过来,她小髻还未盘好,青丝垂乱在肩头。见刺客们立在门后,叉着腰嗔道,“是哪个泼皮无赖?怎地还不将他撵了?”

往日里快刀杀人的刺客们现今竟似鼠群般聚拢在门前,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半天下不得手。

木十一替她解了惑,冷冰冰地道。“是天山门玉白刀客。”

众刺客持剑肃立,面面相觑,可谓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他们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向门后那人莽然而动必定有去无回,只得待小主人给个定数。

三娘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这几日来那人常鬼祟地在周边晃,想从竹园砖墙处翻入来,又要逮着机会揪着白骨松枝攀上青瓦顶。她拨开人群,伫到门前,清清嗓子道:“外头那位!”

“在!”门后那人答得飞快。

三娘道。“你心口不一。不是要见我,是想见五哥哥,便要拿我来当幌子。可我偏不要给你见。”

她瞧玉求瑕前几日人模狗样地在宅子外晃悠,心知此人厚颜无耻,死皮赖脸,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位居天山门门主之位却要扒着金五不放。

门外那声音磕磕绊绊道:“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走了调的难听小曲越过墙飘来,含含糊糊,又着实难听,众人霎时寒毛耸立。三娘头一遭听闻唱得如鬼怨神哭的凤求凰,慌忙伸手堵住耳洞。她向左右一点头,刺客们抬了门枢,漆红的门页缓缓敞开。

门外却没见玉白刀客的身影,只见到个破衣烂衫的小乞儿蹲在礓碴边,手里捏着张麻纸。

“谁呀这是?”三娘蹙眉,蹲下来看乞儿,问,“玉白刀客呢?”

那小乞儿不理她,继续有板有眼地照着纸上的唱词胡乱找调儿:“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这小孩儿在大户人家里学过鸡打鸣儿,会报旦,练了好口艺,什么声音都仿得来,此时唱曲说话竟与玉求瑕有着七分相似。罢了,乞儿才张开缺了门牙的嘴乐呵呵道,“王大爷给我两文钱,要我在这处按纸里写着的话儿念,他说要去寻老相好,早跑远啦!”

三娘怔怔道:“跑了?能跑去哪儿?”

“王大侠能上青霄,钻地缝,无所不及!”那小乞儿吹着鼻涕泡嘻嘻笑道,“他要想往哪儿溜,玉皇老子都拦不着!”

玉求瑕与丰元里的叫化子们颇有交情,这事三娘倒是知晓的。他生来便有股流子气,天山门的纱笠白衣可遮掩不住,因而讨饭混吃喝的无籍徒也乐得帮他跑回腿。

左三娘与木十一对视须臾,忽而明白那无赖浑头给自己来了出调虎离山,不由得急得跳脚,对围在四周的黑衣刺客们呼道。

“去围墙边守着,一只蚊蚋都不许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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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郁苍,藤萝如瀑,院里坐着间石堂屋,被一片青翠环拢。刺客们都跑到漆门处去了,此处更无声息,落针可闻。幽径末头是口古井,盖上覆了层槐叶。

不多时,木井盖忽地顶起了条缝隙,一对黑亮的眼在阴影里左瞧右瞧,见四下无人,方才从暗处里探出两手攀在陶缘处。

玉求瑕湿漉漉地从井里爬出来,把袖子拧干了捆在臂上,顺手拗了根柳条以防不测。他今儿没敢带刀,因为太沉,碍着他行些偷鸡摸狗之事。喧杂声皆聚在前院里,他现在能趁机四下落跑了。

他踱过了祠堂,在竹骨门尖上跳,像猫儿一样钻进廊子里,很快便又悄无声息地没去了身影。

刺客们东奔西走,竟是连玉白刀客的半点影子都捉不着。左三娘听他们似无头苍蝇般四下乱撞,胡乱禀告,不觉有些心焦。于是她赶急赶忙跑到西厢房里,要看她五哥哥是否无恙。

厢房空荡,只摆着张掉了门围子的架子床,连张椅儿都无。水沉香从卧炉里袅袅蔓出,氤氲在房中。金五裹在绸衾里,双眼紧闭,脸上烧得彤红,似是坠入了梦乡。

可他耳朵却灵得很,左三娘还未进门,他已握住了枕旁短刀的皮鞘,听得来人是她后又悄然将刀放回。

三娘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滚烫如烙铁,似是要将手指灼伤。金五眯着眼看她,又往绸衾里缩了一缩。

“五哥哥,你好些了么?”她轻声问道。

金五身上发了些汗,却依然如坠冰窖,不自觉裹紧了薄衾。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他忙活厮杀了两年,没一日歇过,却在这时支持不住了。兴许是都合台铁骑的弯刀太重,打裂了他骨头的缘故,又或许是那杀千刀的春宵散要病魔有隙可乘。

“好了。”他病恹恹地道,抬起的半边脑袋却又落了回去,一时半会还真不想从柔软的衾被里钻出来。罗刹鬼不惧天怕地,却畏寒得紧。明明外头该是春光盎然,他却总觉得这房里如临寒冬。

“待煎好了药,我再给你拿来。”

“别…”金五难得的吞吞吐吐,他想了想,“你要端药过来,我……”他想了半晌,硬是没想出能怎么威胁她。

左三娘的方子硬是要他喝吐了几回,不是苦得发咸,便是饮罢昏昏欲睡,惊梦流连。他倒忘了这妮子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灌到他嘴里的都是些烈毒。

三娘可老不高兴:“你不怕伤,不畏死,倒怕喝药?”

金五说。“…我怕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