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700 字 7个月前

金五闻言,冷着脸一摔筷子,向他喝道:“谁要你替我出风头的?下来!区区几个蟊贼我还摆不平么?”

那人笑道:“公子有伤在身,不便动手,在下愿为代劳。”他语气谦和,料是谁听了都生不起气来。

楼下的地痞们叫嚷起来:“这不是那讨酒钱的穷酸小贼么?”“寻不到那黑衣小子,拿他来泻气倒也不错!”于是一群虾兵蟹将哈哈大笑,抄着破烂家伙们就要涌上楼来。

白衣人只平静地道:“诸位小心了。”

这“了”字话音未落,电光石火间,只听一声飒响,他腰间那柄长刀已然出鞘!

世间仿若找不到能描绘此刀的只言片语,因其人刀法已至精妙入微、化入圆融极致之境。刀身似笔,天地如卷,飘然洒墨,割去霜浓雪盛,写尽峥嵘云天。

那刀雪白似无瑕美玉,执刀的人也如玉般澄净出尘。一刀落尽,似是从空中忽地划了条墨线般,但听耳边轰然巨响,明黄梁柱倾折,歇山顶也被那状似柔和的刀刃削开一方天地!

这一刀劈出,竟是将酒肆如纸壳般轻易破开。不仅如此,便是连对门的梨阁阑干也被一刀削断,烟尘四散,街市里惊呼乍起。

金五倒酒的手僵住了,酒液从杯沿溢出打湿了衣衫也毫不自知。他此时心头剧震:他见过南北两派、东西二处百家名流功法,且不论是何等功夫皆能一眼习来。

但这刀却不同,他看不透这刀法。

这一刀最简单不过,是凡是习刀之人都会修习的起手一势,却凝着千锤百炼的气魄,势薄云天,仿若能斩落苍龙,不知究竟要练上几万、几十万还是几百万回方能如此信手使来!

那一刻,金五心里想的是:他胜不过此人!这种感觉忽而如黑雾般在他心里沉沉漫开,眼前仿若浮现出一道天堑,那是二人之间武艺之差距。

这种感觉与左不正给他的绝望与压迫感并不相似,若左不正是沉岩压顶,那这白衣人便如仰止高山,刀法精湛得教人心醉神迷。金五负黑衣罗刹之名,以百家兵刃赢过江湖第十的破戒僧,此刻却觉得破戒出食刀远不能及此。三百刀纷繁,却抵不过这人一刀惊世。

地痞们见此架势,吓得屁滚尿流,心道他们今日遇到的人怎么个个身怀绝世神功?于是又心虚地骂骂咧咧而去,转眼间作鸟兽状散。店家则对毁坏的门柱大为心疼,却也不敢去怪罪出刀人――能使出如此登峰造极刀法的人,有谁又敢在他面前置喙?

白衣刀客收了刀,温和笑道:“当面动武乃是件粗鄙事,实在对不住公子了。”他跃下栏杆,又对金五恭敬作揖道,“多谢公子今日关照,在下就此别过了。”

说着,此人扶着斗笠转身迈步。雪白衣袂在风里飘摇,遭日光一照竟似是浅淡了影子,随时要消散而去一般。

金五脸色惨白,忽而唤住他:“…慢着。”

白衣人回首,先是怔怔地望着金五,旋即和顺笑道:“怎么了?”

金五提起那枚玉兔模样的饰物,摇头道:“玉佩你拿去,我用不着。”

“但除却这枚玉佩外,在下实在再无值钱物事…”白衣人看上去有些为难。

金五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白衣刀客也着难。他思忖片刻,忽而笑道:“那末,公子莫要将这枚玉佩当作谢礼,权当是在下典当在公子此处。”

“待在下哪一日回到海津…有幸再得见公子,”白衣人最后向他微微一笑,笑声似流溪潺潺,“到那时再向公子赎回这枚玉佩,如何?”

所谓将来的誓言最不可信。金五想,自己说不定那时已不在人世了罢。候天楼刺客的命从来最为无常,他连自己明日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但他只是闭了眼,将那玉佩一握收入袖中,淡淡笑道。

“…那我等着。”

第64章 (二十四)念久却成魔

黄草?u曳,凉叶萧萧。天后宫旁的大街上却熙来攘往,张袂成阴,一连串火热的叫卖声自罩棚里飞出。草履踩着布鞋,枣褐衣擦着暗茶衫,市井小民们身上的腾腾热气交织作一处。放眼一望街市,车马络绎不绝,人头攒动。

左三娘小心地牵着少年漆黑的衣角,在人流里左躲右避地穿行。金五沉默不语地在前边走着,似是心事重重,有时肩头撞上了农户挑着的扁担儿,有时则是一脚踏着了姑娘红罗裙摆。旁人责骂他,他也如木人般毫无动静,只是脚步飘忽地走着,魂儿似是已丢到九霄云外。

三娘见他两眼发直,望着天边发呆,索性快步跟上他身侧,笑道:“五哥哥,方才那白衣人好生奇怪。”

金五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三娘又道:“你说他是要去喝酒,可最后连一杯酒都没饮完,和你说了几句话后又匆匆动身了,莫非是存心要拿你寻开心?到头来几壶美酒、一桌佳肴都进了咱俩的肚里啦。”

那白衣人走后,他二人又默然坐了许久。三娘未曾见过海津镇里的美食珍馐,好奇之下又缠着金五要他点了些味羹小食,好好过了一把口瘾。金五则是垂着眸不知在思索何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女孩凑过脸去看他,只见他盯着手里那枚玉兔模样的配饰,翻来覆去地瞧来瞧去,似是在检查有什么机关一般。

见三娘凑过来,金五把玉饰一抛,落在她怀里,淡淡道:“送你。”

三娘惊诧道:“这不是那白衣人予你的么?我又怎能拿!”说着她又将玉佩塞回他手里,撅嘴道,“拿着!人家给你的物事,怎能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金五又丢给她:“我哪里等得了这么久?”

他语气冷淡,道:“要等几天?几月?还是几年?你说我敢打包票明日还能活着么,真是笑话。”

听了这话,三娘不禁心头一酸。她原以为把烂醉如泥的金五从同乐寺里拖出来到海津走上一遭,看看人世繁景,便能让他不再挂记逝者、宽心些过活,没想到他依然活在候天楼暗影里,不曾走出来过。

女孩的脚步缓了下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缤纷画壁,走过卖糖盒米糕的摊铺,耳畔尽是喧闹欢声。可三娘却越听越悲:这些欢言笑语,何曾在那冰冷死寂的寺院里听过?他们不曾如俗世之人般开怀展颜一回。

她忽而牵住了金五的手。

“…五哥哥,活着真是那么难的一件事么?”

她的声音极缓、极轻,似是水面上泛起的一丝儿涟漪,飘悠着滑入了金五耳中。但金五却因这句话而忽地失了神,他半张着嘴去看身后的少女,只见她目中忧光闪动,像细雨落进了两汪清泉里。

三娘见金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颊边不免一红,撇过眼道:“我…我在庙里见了不少犯了红斑瘟的人,他们在蒲垫上磕头,偏要把额磕破,将血滴在碗里供在观音前才肯罢休。他们还说待请了手里的两支香,身上便再无余钱,只能吃霉萝卜缨了。”

“你觉得他们苦么?”金五问道。

三娘忽而问他:“那你觉得你过得苦么,五哥哥。”

金五将眼眸微微一沉,“…也许很苦罢。”

何止是苦,他时常在想:像自己这样的人为何要活在世间?他活着,左不正便会对亲近他的人作恶;可他若死了,也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到头来还是未曾出生的好。如果世上自一开始就无他这人,倒也不会像如今一般连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