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682 字 7个月前

不仅是宁远侯,其后的每个字在他听来好似蒙尘忽地被仔细拂开般,像是在何处听过,带着令人怀恋的陈旧味,却教人解不出其中心绪。

正当他发愣时,只听得一个俏生生的嗓音传来:“五哥哥,你怎么背着我在此处好吃好喝?还是与位漂亮姑娘…”

只见纱帘掀动,探出一张笑嘻嘻、红扑扑的脸蛋儿来,正是先前挤到街头巷里玩耍去的左三娘。

她此时提着药包回来了,却见她家黑衣罗刹不知怎的跑去与人饮酒,又想起之前金五对她冷言冷语的模样,不禁心下又妒又恼。

白衣人在一旁笑意盈盈地开口。“在下是男子。”

三娘将他再仔细瞧了一番,大惊道:“我瞧你身姿优柔,比外头那几位西域姐姐好看得多,怎么就是个男子?”

那人叹:“师门功夫以阳柔为主,在下也是不得已。”

三娘笑道:“什么功夫?能练到这般地步,真是羡煞世上姑娘们。”她眼珠一转,见此人是个男子便放下心来。

于是她提着桑皮纸包蹦到金五身边,向他夸耀道。“五哥哥,你瞧,我拿着铜钱去药房取了些药,又借店头的磨杵配好了药末。”

金五却神色恍惚,凝视着桌上杯盏一动不动。经三娘推搡拉扯,他方才如梦初醒,信口应道:“嗯。”

女孩未曾见过他显露出如此迷蒙的神情,心里不禁惊诧,面上却依然笑意逢迎,“我见城中有人犯了红斑瘟,便试着取了几味药,不知能否解得那病症,方才还给他们送了去。”

金五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包,道:“这回不是毒草了?”

“怎么,不毒你一下便身子痒了么?”三娘笑道。

她忽地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喜孜孜:她未曾想过,不以毒杀人也能如此愉快!一月前千僧会那夜,她曾因手边仅带了毒草无法救金十八的伤势而恼恨不已,此时这恼恨总算因助人医人的事儿消散了。

白衣人先前在静静地看他们二人说话,这时忽地谦和地伸掌递向三娘,发问道:“这位姑娘是…”

黑衣少年犹豫了一下,他在肚里搜刮了一番说辞。“是我妹…”

三娘却忽地笑逐颜开,挤过来小鸟依人地缠着他臂膀,抢先道:“…是他未婚妻!”

金五看了她一眼。

三娘此时向他扮了个鬼脸,吐着舌头更抱紧了一分。这女孩儿像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开。金五早领教过她的娇蛮任性,便默然的扭过了头。

那白衣人略略一惊,抱拳道:“在下看公子和姑娘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祝…祝你们百年琴瑟,永结同心。”他似乎未曾向别人贺过喜事,一时吐不出什么好词儿来。

遭三娘一抱,金五只得换了手使筷子,冷淡道:“不用。你若是祝我俩二心不同、各不思量倒还好些。”他莫名奇妙多了个小媳妇儿,只觉得甚是无奈。

金五忌惮左不正,却觉得左三娘虽是那夜叉的妹妹,倒并非是个本性极恶之徒。她不过是不谙世事,无人教她何为善恶,若是加以点拨便不会走上邪道。

三娘眨巴着眼来回看他们二人,惊奇地趴在金五耳边道:“五哥哥,你怎么与他喝起酒来了?他是你何人?”

金五道:“路上遇到的,不认识。”

三娘去揪着他使劲摇晃,俏脸上落着羞恼的红云:“你骗我!若不相识,你怎么与他饮酒饮得如此开心?连陪我去买糖堆儿都不肯,小气鬼,大骗子!”

金五皱眉,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凑近了咬牙切齿道:“你哪只眼看到我开心了?”

“啊呀,你生气啦。”三娘奇道,她从未见过金五除在左不正面前会如此动怒。这少年像一汪无波深潭,素来激不起水花,一张脸常冷冷地拉着,仿佛世上无一事能让他展颜欢笑。

金五说:“不错,我快被这傻儿给气死了。你与他来坐上一刻钟,准能被此人气得七窍生烟。”他忽而抓住三娘衣袖,对她说悄悄话:“快使法子把我从这儿整走。”

“法子?哪来的法子?”三娘见这不可一世的金五终于有求于她,心里又是一喜,口上却仍卖个关子要逗他。

金五有些急了:“怎样都行!能从此处脱身就成。”

三娘笑道:“你叫我一声‘三小姐’,我便允你。”

“想得可美,想趁机占我便宜?”金五咬着牙瞪她,倔着不肯松口。

他俩正咬着耳朵,这助人脱身的法子居然不请自来了。只听楼下忽地传来杂乱喝声,随即便是胡姬惊呼、堂倌惨叫,木桌长椅翻倒破裂,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儿的清脆响声。

有个粗野声音大喝:“老子是海津第一霸孙爷爷!这里是不是来过个穿得乌漆抹黑的贼骨头?叫他出来,老子要抹他脖子!”

又有几道熟悉的声音高声狂笑:“公子!咱们抄的家伙到了!弟兄们,咱们得为被山楂籽儿打肿的老郑报仇呐!”

左三娘探头一望,便捂着嘴看向金五,怯怯道:“…五哥哥,那群地痞又来啦。”

只见楼下凑着一群抄着锄头、菜刀、扫帚杆儿等破烂家伙的地痞,正东张西望,往人堆里寻有没有黑衣少年的身影。原来地痞们自欺侮了左三娘、向白衣人寻麻烦而被金五阻止之后怀恨在心,还真去抄了家伙找回来报仇。

他们先前拾了金五撒下的铜钱仍不餍足,心想这小子出手阔绰,身上定携着更多钱财,便想回来再敲一笔。

白衣人也好奇地去看了一眼,又坐回来道:“这些人莫非都是公子仇家么?”

金五不理会楼下喧嚣,自顾自地夹菜饮酒。“都是歪瓜裂枣,无需在意。”

那人却拱手笑道:“在下正愁如何报答公子施酒之恩,这下可有着落了。”

他忽而起身,又向金五深深作揖。“在下未曾想过在离开海津之前尚能遇到像公子这般心地仁善的好人,此次一会真乃玉某之幸也。在下也不好再耽搁公子时辰,现下需动身了。”

这番客套话听得金五直起鸡皮疙瘩。什么幸不幸的,光是身为黑衣罗刹的他被称作“好人”“仁善”,这事便能大倒胃口。但一听这烦心鬼要走,他又乐得轻松,连忙摆手道。“再见再见,不送不送。”

白衣人沉思片刻,只见他低头去看腰间长刀,不一时便将刀上挂着的饰物解了下来。金五只觉得那人忽而握住了自己的手,旋即掌心一凉,一枚玉佩塞了过来。

玉佩边缘已有些磨损,但仍看得出那是只怀抱海棠的玉兔,灵动可爱。白衣刀客笑道:“这枚玉佩送予公子,以报一酒之恩。”

金五拎着那玉佩左瞧右瞧,也不觉得这小破玩意儿值几个钱,心里打定待这人走了就把这块玉随手打发给街边的叫化子。殊不知此物贵重,若是有天山门弟子在此一定会大惊失色:这象征门主之位的玉饰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拱手让了人!

白衣人解了玉佩,顺势握了刀柄。他此时扶正了斗笠,又对金五笑道:“公子,有缘再见。”

金五道:“有缘无缘,都不想再见了。快拍拍屁股到嘉定救你的人去。”

白衣刀客轻笑:“若在江湖,终有一日会再相会的。”

他足尖一点,轻盈落在阑干上。但听这白衣人对楼下聚拢的地痞们高声道:“诸位大哥,你们要寻的那位公子于在下有恩,有什么要向他寻的麻烦尽管冲着在下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