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姬月寻神色凝重,立于殿前,躬身向天祈皇奏请:“请允臣归国……”
奏请尚未说完,太子已笑着按住他肩胛:“急什么?自有阿宁坐镇!倒是你和安和的婚事,思虑得如何了?”
姬月寻抬首,目光迎向龙椅上的天祈皇。那双浑浊眼底流露的“赞许”,只令他心底寒意彻骨。“安和公主秉性直率真诚,臣岂敢辜负公主厚意。然臣早有婚约在先,更曾于大宗国朝堂之上,当诸国使节之面昭告天下,此乃先父遗命,臣万死不敢违逆。”
天祈皇面色骤沉,一掌拍在龙案之上,震得笔砚微颤:“放肆!莫非你竟敢让朕的安和公主,屈尊下嫁为妾?!”
“臣断无此意!想来安和公主金枝玉叶,亦不屑自贬身价。”姬月寻字字铿锵,声震殿宇,俨然置生死于度外。
太子本就想用安和困住姬月寻这名猛将,以此达到他可以接近并取信燕宁的目的。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姬月寻拒绝成婚,惹怒天祈国君,被软禁在天祈皇宫,令他反省。安和心地善良得知此事,虽然心痛,但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做一辈子怨妇。
当夜安和公主撬开角门锁链,将出城令牌交于他手上:“你走吧!带着你们的百姓,永远也不要再来天祈!”
三日后安和因“私纵敌酋”被掌掴禁足。但她却没有半点怨言,唯愿姬月寻可以顺利的回到他的故土。
姬月寻归家心切,一路疾驰,却在踏进城中那刻,看见蔚澜放正蜷在燕宁膝头,“媳妇吹吹……”
蔚澜放欲将被扎到的食指塞进燕宁的唇畔,孩童般嘟囔着。
燕宁随手拿起拨浪鼓塞到他手上,有些无奈的哄着:“拨浪鼓遥遥,就不疼了。”
姬月寻指间的缰绳寸寸勒进掌纹,直到流青走来看见姬月寻,一声轻唤刺破暮色:“世子回来了。”
燕宁转身的刹那,暮光恰好漫过她簪尾的珍珠,他迈步的瞬间,燕宁也起身向他含笑走来。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重叠的诘问让二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蔚澜放赤脚跑来,将拨浪鼓砸中姬月寻心口,拉着燕宁吵闹着:“媳妇陪我玩。”
姬月寻剑眉深蹙,多日来奔波疾行带来的疲倦神色更加晕上一层烦闷。
流青欲扯开那双紧箍燕宁臂膀的手,好让世子和公主好好说说话。却发现蔚澜放指节暴突如鹰爪,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燕宁只好任由着他,但又不想他兄弟二人因为这点事而心生罅隙,解释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姨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认贼作父的屈辱和养父十几年的悉心教导爱护,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恩情,都像淬毒的冰棱扎进心间。”
燕宁话音未落,蔚澜放突然抓起姬月寻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甲尖深陷旧疤的皮肉,暴凸的筋脉在皮下搏动如困兽:“你挖啊!把姓蔚的腌臜血脉挖干净!”
燕宁叹着气:“我已经让或云联系棉雨,希望可以请来顾老为其诊治。”
事已至此,姬月寻还能说什么。那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也是这世间,他唯一的骨肉至亲。
但是看着那么大一个男人不羞不臊的扑在他未婚妻的怀中求抱抱,姬月寻就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
当蔚澜放神志偶有清醒片刻时,撞见姬月寻为燕宁扶正鬓边玉簪的指尖,燕宁唇角漾起的笑涡盛满烛光,映亮她眼底久违的柔光,却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成雪癫山未干的血泊。
“冷……”蔚澜放忽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指甲深掐进自己臂膀。皮下奔涌的并非寒意,而是母亲临死前呜咽的声音。
他害怕那种丧亲之痛,害怕那种无力之感,母亲死前提到的婚约让他崩坏的认知里扭曲成救命绳索,但此时他并不知,那婚约原是他亲弟弟姬月寻的。
他理直气壮的霸占燕宁,昼夜蜷缩在她身侧,“阿娘说的,你是我媳妇。”
他以为至少这样,用自己的可怜能换取亲人的疼惜和陪伴,却不知他在变成一把刃,生生的活剥着骨肉血亲的皮肉。
姬月寻见他如此离不开温宁,更加难以启齿,也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第356章 设宴引狼
恰好这些时日,返城的百姓已经逐一安顿好,燕宁要处理政务,也要带领百姓们重整旗鼓,开荒种地,挖河通渠,忙得脚不离地,蔚澜放就是想缠着她,也找不到机会。
九婴山的师兄弟也终于在龙元国赌坊找到三皇子,当青铜骰盅揭开“三四五”的败局时,暗卫的弯刀已抵住他颈动脉:“燕池国“祸乱天下“的谣言,谁指使你散布的?”
三皇子瘫坐在地,双眼突出死死的盯着那把弯刀:“是、是天祈国!”
当刀锋入肉三分的剧痛让他更加清醒时,他这才吐出真相:“是是父皇!父皇担心引起友邦燕池国的背叛,将谣言说是从天祈国传来。但这传言跟天祈国也脱不了干系。当年,我国中混进了天祈的暗探,天祈皇得知此事后并未阻止,此后我龙元国内大乱,也是天祈国在里面推波助澜。”
谣言本质是权力真空的填充物。当燕池执着洗刷冤屈时,天祈正将黑锅炼成吞并他国的熔炉。
燕宁指尖抚过鎏金请帖上未干的墨迹,唇边噙着一丝冷冽。破局当借势,立威需见血,杀人要诛心!*这念头在她心底盘旋,如同淬毒的寒刃。
“你已有了应对之策?”姬月寻的目光落在她指尖,沉声问道。
摇曳的烛火映亮燕宁那双慧黠的眸子,流光暗转。“与其在五国倾轧的泥潭里耗尽心力,”她声音清越,却带着金石之音,“不如将这块“重宝“也炼作熔炉,让他们在彼此的猜忌与贪婪中……自焚其身。”
姬月寻眼底锐光一闪:“以燕池公主之名广发请帖,他们定会趋之若鹜!”
“这数月,有劳你了。”燕宁目光沉凝,转向姬月寻,“务必护好百姓周全。若有不长眼的爪子伸进来……”她唇边掠过一丝冷意,“尽管放出你豢养的‘狼’,叫他们有来无回!”
三月光阴,如指间流沙。
当各国皇室的车驾旌旗出现在燕池国巍峨的城门外时,城中看似依旧的市井烟火,内里早已乾坤暗换。九婴山的师兄弟们悄然顶替了城中百姓的身份,而真正的子民,已被无声无息地护送至更安全的所在。
城门前,气氛凝重,甚至有沉不住气的已经怨声载道。但即便如此,他们见天祈太子岿然不动,自己也只能悻悻闭嘴。
毕竟那鎏金帖子写得明白:为示公允,重宝当众启封,各国贵客需得同一时辰入城!至于各国此前偷偷派出的、意图捷足先登盗取重宝的好手……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这份“规矩”之下暗藏的锋芒,让这些豺狼虎豹也不得不暂时收起利爪,按捺着性子,静观其变。
华宴之上,丝竹靡靡,觥筹交错间,空气却紧绷如弦。无数道目光,或贪婪、或审视、或狐疑,尽数汇聚于主座之上。
燕宁于万众瞩目中起身,纤手轻抬,一方覆着锦缎的玉盒缓缓开启。刹那间,盒中流光四溢,一枚雕琢繁复、金芒流转的玲珑宝铃静静躺在其中。“此乃我燕池故国传世重宝‘凤鸣金玲’。”她朗声宣告,清越之音穿透满堂喧哗,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无人知晓,这光华夺目的“重宝”,实乃燕宁亲手所制,精巧机括暗藏杀招,与真正的燕池旧物毫无干系。它本身,便是为引那贪婪夜贼自投罗网的致命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