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静荷所中的迷药药效本就快过了,提前这一时半刻满足蔚澜放的要求,以此稳住他,于他而言倒是也没什么坏处。庆王捏碎药瓶封蜡,幽绿液体抵近时静荷鼻端。
两息过后,时静荷羽睫颤动,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起微光,她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男子,双唇翊动,心中竟有种锥心的刺痛。
“时静荷,”庆王的声音如毒蛇钻进耳膜,“好好看看你这孝子……他可是为了那个臭丫头,自残自伤。”
“瀚儿啊……”时静荷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枯槁的手指蜷曲着,每一寸颤抖都像秋风中濒折的枯荷。她浑浊的泪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凝视着蔚澜放的眉眼,他与月寻不同,月寻更像卫国公年轻时的模样。而蔚澜放却更像她年少时临水照花的倒影,“真的是你吗?”
当时静荷的目光落在蔚澜放心口那片狰狞的血色上,干裂的唇无声翕动,一滴泪混着血污坠入尘土。
蔚澜放染血的唇角刚绽开笑意,可一声“阿母”还未叫出,只见时静荷枯瘦的手竟如鹰隼攫住匕首,旋身间刀锋已吻上脖颈!
动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雾喷溅,染红庆王骤缩的瞳孔,他踉跄后退数步,慌乱不安的看着倒在他身前的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不!!”蔚澜放扑跪在地,双手疯魔般压向母亲颈间。温热血浆却从指缝喷涌,烫得他浑身战栗。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般空喘,喉间挤不出半点悲鸣,只有眼眶裂血般的红。这股无能的挫败感混杂着无尽的懊悔,比那剑锋更无情的撕扯着他的心!
时静荷染红的手突然抓住他腕骨,她将儿子颤抖的掌心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气若游丝却字字凿心:“莫哭……瀚儿……”血沫从她唇角涌出,声音如破旧风箱嘶鸣,“别恨阿母……阿母爱你也……爱燕池的公主……和……和百姓……,阿母……不不能让他们……威胁你……”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溺水的咕哝,目光却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庆王盯着自己空荡的掌心那里曾攥着最后的人质,此刻只剩黏腻的血。他猛然抬头,眼中毒火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杀”嘶吼割裂空气,“给本王屠尽他们!”
黑衣死士的刀锋应声出鞘,寒芒如毒蛇信子舔向燕宁咽喉。燕宁旋身暴起,袖中幻丝刃绞出一道银虹,最近的黑衣卫喉间骤现血线,轰然倒地。
惊雷与或云飞扑而上,蛰伏已久的死士如黑潮涌出,刀光剑影下唯有那对分割多年的母子默默的流着泪。
庆王脸色剧变,在亲卫肉身铸成的盾墙后仓皇后撤。残存的黑衣卫竟以断臂为锁、残躯为栏,嘶吼着用骨头卡住追兵的刀:“为主公开道!”
“追!”燕宁厉喝未落,却见庆王突然向他们抛掷一颗燃着火星的黑火药。
火药爆炸的瞬间,满天脏腑横飞的忠骨。
幸而燕宁等人反应机敏,行动迅速,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燕宁倏然折返,单膝砸落在时静荷身旁的血泊里。
时静荷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竟带着回光返照的癫狂:“燕池王……曾……曾和卫国公……说过……两家……定下了……娃娃亲……是……是你和……”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涣散,抬起的手像断线傀儡般僵在半空。
那只手终究还是坠了下去。
唇瓣如风干的蝶翼翕动着,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只有一滴泪从她凝固的瞳孔溢出,滑过尚带余温的颧骨,砸碎了未尽的那个名字。
这是藏在时静荷心中多年的结,死前她若不说出来,死后也无颜去见燕池王和王后,去见她的夫君和主母。
那声迟了二十年的“阿母”终于冲破蔚澜放喉间的铁锈腥甜。他的全身肌肉瞬间强直,指关节因过度痉挛发出“咔吧”脆响,视网膜被血雾覆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瓷器炸裂般的尖鸣。
一声非人的嗥叫撕破夜空。
蔚澜放脊骨猛然反弓如满弦之弓,脖颈青筋怒张似盘虬毒蛇,全身肌肉在神经毒素席卷下瞬间强直性痉挛。五指如鹰爪抠进泥地,指甲崩裂处渗出细密血珠,与母亲尚未凝固的血泊融成一片。
最终所有感官被黑洞吞噬。
惊雷冲过来时,只见蔚澜放瞳孔已散成两潭死水,齿关紧咬间不断涌出血沫,那是悲痛难抑之下引发的咬舌伤。
燕宁一把撕开裙裊压住他的伤口,触手却惊觉他体温正急速流失。“蔚澜放!”她染血的掌心拍打他铁青的面颊,“时姨尸骨未寒,你想让她黄泉路上回头见你咽气吗!”
惊雷撬开他痉挛的牙关,将护心丹片含在他口中。
燕宁立即吩咐:“快,将他抬到马车上,即刻回皇都!”
三日后,蔚澜放在燕宁的悉心照料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晨光刺入瞳孔时,他忽然蜷成胎儿的姿势。
第355章 阿娘说,你是我媳妇
整个人神情呆滞,偶尔又突然癫狂发作,除了燕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
时静荷以“一品荣国夫人”之礼下葬,素幡蔽日时,蔚澜放怀抱灵位走在送葬队首。
檀木牌位烙着他深陷的指印,仿佛要将母亲之名嵌进骨血。行至卫国公府门前的长街上,他灰败的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阿母在哭!“”
嘶吼声中,蔚澜放如疯犬扑进人群,十指撕开某个农夫的麻衣就一顿胡乱撕咬,百姓惊惶躲进士兵盾阵后,偷偷的探着头看着蔚澜放喉间滚着兽类般的呜咽,齿缝间还叼着半缕染血的布条。
百姓怜惜他是燕池最忠勇之士卫国公的血脉,因而无人咒骂指责,只余下不绝于耳的哀婉叹息与弥漫的恐惧。
燕宁当即请来大夫为伤者诊治,随后疏散人群,费尽心力安抚蔚澜放,才终于将时静荷安葬于姬家墓园。
事后,燕宁又亲自去受伤百姓家中,除了带去一些滋补的药材,还奉上丰厚的抚恤金。
忙完葬礼,她又急着整改军队,将招募的新兵做好编排,这些事情虽然有一些老臣可以代劳,但燕宁还是要细致的核查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陈嬷嬷将甜汤递来,见燕宁扶额蹙眉,满心疼惜:“公主,您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燕宁接过汤碗,“军中重整,千头万绪,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若他在此便好了,这些原是他最擅长的。”
陈嬷嬷闻言浅笑,正走进来的凝兰调皮地捂着脸,从指缝间偷觑燕宁,“哦原来公主心头所念,并非军务,而是姬世子呀!”
燕宁登时撂下脸来,指着凝兰道:“赶明儿就给你寻个婆家,看你还敢这般口无遮拦,拿我消遣!”
陈嬷嬷瞧着燕宁那副强绷的怒容,也忍俊不禁。笑罢,掐指细算:“雪癫山的密信已去半月有余,想来姬世子当已收到。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燕宁凝望窗外明月,“但愿他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