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不紧不慢:“她该不会是想把所有戏都听一个遍吧?你去、让他们都撤了,咿咿呀呀的,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公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相比这戏声,他倒是听得意犹未尽。

平日,王府里肃静寡淡,虽说养着一个戏班子,但若非年节或贵客临门,平日里是很难听到的。他们身为奴才,这全部的心思都要时刻落在主子身上,就是站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分心,生怕误了差事,惹恼主子。

可今日不同,齐王处理政务,不需要他近前伺候,能听到几曲完整的,倒是极为难得。

“都退下吧。”公公哑着嗓子挥手,乐工们如蒙大赦。这些人已经唱了三四个时辰,再唱下去,怕是要咳出血珠子来了。公公转身看着眼中满是不舍的温宁,劝道:“战姑娘,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先回清晖榭休息吧。”

温宁指节叩了叩手炉,第四次换上的热水已经开始发凉了,确实是时候不早了。可若今日错过那个人,那明日若再想拿听戏当说辞,怕这齐王是不能应允了。

戏台拆得很快,杂役们搬运箱笼的声响里,她忽然盯住一个背影,“且慢。”温宁叫住了所有人,转身对公公微微一笑,“公公,这时辰还早呢,我一个人在清晖榭也无甚意思,不知可否留下几位乐工师傅去清晖榭唱几个小曲,也省着我去烦扰殿下了不是?”

你还要去找齐王殿下?诶呦呦!

公公心里直为她叫苦,她是真不知殿下是什么性子的人,当真以为殿下是请她来府上做客的呢?

可她既然这么问了,行与不行,他是公公,无权替主子做决定,就当是感谢她让自己听了场戏解了这戏瘾吧,说道:“那姑娘且等一会,容奴才去问一嘴?”

“好好,有劳公公了。”温宁偷偷的将一荷包塞到他手上,脸上的笑容无害。

公公本欲拒绝,但见温宁却将双手背过身后,他见她这般诚恳,这才收下,揣进袖子里。

公公脚程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折返回来。“殿下准了,战姑娘可挑选两名乐工自行带回清晖榭。”

乐工们一听,面露惊慌纷纷垂下了头,生怕被选中。

温宁选了两个唱功最好的乐工,这两名也是今日出场次数最多的,他们是这台柱子,整个戏班子都靠他们来养着,若是这嗓子坏掉了,他们一定会被齐王赶出王府,以后怕是也无法再靠唱戏糊口了。班主自然要护着,“战姑娘,在下是这班主,能得姑娘青睐,实在是他二人的福分,只是他们嗓音已坏,实难再唱出来,姑娘人美心善,不知可否换两个人?”

“换人啊?”温宁摩挲着下巴,在这些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说道:“行吧,那就找个今儿没唱过的吧!就他吧!”温宁指向那个手上还端着乐器的仆役,“虽说是个仆役,但身在戏班,理应会唱两个小曲,班主不会再舍不得吧?”

班主不知内情,以为温宁是殿下请来的贵客,又见齐王待她宽厚,自然不敢慢待。班主回头望了一眼被选中的伶人,又看了一眼公公,得到公公首肯后,这才敢拱手道:“姑娘不嫌弃的话,自然可以。”

公公的手指搭在伶人肩上,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端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你可要好好唱,把战姑娘伺候妥当了。”语音未落,指尖已然重了几分力道。

那伶人倏地塌下腰背,脖颈几乎折成直角,“是,小人遵命。”随后走到温宁身旁。

温宁连眼皮都未抬,只从鼻间溢出一声“嗯”,转身带着伶人回了清晖榭。

可是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青瓷盏中的茶汤早已凉透,伶人仍垂首立在珠帘旁,水红色衣袂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片将坠未坠的残樱。

温宁当然不是真要听什么曲子,她只是在等。

等着真正想看戏的人上场。

直到她听见窗外有人靠近时,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缓慢而切意时,她靠在贵妃榻上,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就是要借此来激起齐王的疑心,人只有在情绪不稳定时,才更容易冲动做些利于对手之事。

伶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又化作瑟缩,怯懦懦的说道:“小人不敢。”

温宁冷笑,身体前倾,“你不会真的以为到了清晖榭,是要你来唱小曲的吧?”

第317章 为戏子折节下交

伶人闻言,喉结滚动,这次却直视她眼睛,“这里可是齐王府!”

“正因是贵客。”温宁突然用鞋尖勾起他腰间玉带,绸缎撕裂声里露出半截雪白中衣,“主人家才该好生款待,否则传出去,你岂不是害了你主子得了一个怠慢客人的名声。”

伶人突然抓住她脚踝,却在触到肌肤时触电般松开,“你究竟要做什么?”

“站这儿。”温宁懒懒指向地砖某处,待他站定,忽又轻笑:“弯腰。”

伶人满腹狐疑,却不敢违逆这位贵人的古怪要求,只得僵着身子任她摆布。

温宁忽然起身,素手拂过他臂弯。她将他的手臂弯折成一个古怪的弧度,又扳过他的下颌,令他面朝雕花槅扇。

“战姑娘,您这是……?”伶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他此刻的动作有多怪异,单说他一个伶人,不来唱曲却做这个,就让人琢磨不透她背后的用意。

温宁却不答,只退后坐回到榻上端详,直到窗外传来极轻的声响,她眼底才浮起一丝餍足,吹灭烛火,“我睡觉时,最听不得杂音。”

伶人刚要开口,忽觉脖颈一凉。

原来温宁方才摆弄他时,竟将一柄银簪横在了他喉间。此刻簪头小坠随着他的呼吸轻晃,正抵在他命脉上打拍子。

他余光瞥见翻身上床和衣而眠的身影,咬紧了牙齿后槽。

齐王听闻属下来报此事,“啪!”的一下将青玉笔架砸在朱漆柱上,立时迸得粉碎。“她竟喜欢这种人?”

齐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案上那封密信早被揉作一团,忽地抬脚踹翻整张紫檀书案,砚台轰然砸在公公脚边,墨汁溅满他靛青袍角。

公公伏在地上的身形又矮了三分,额头紧贴织金地毯的缠枝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牵连。

“不对!墨她若好这一口,那墨云稷岂不就成了京都城一大笑话?来人!”齐王掐腰站在阶上,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敢在他府中,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他倒要看看,温宁到底是装出来的浪荡还是她骨子里就是。

立时进来两名带刀金甲护卫走进来,“再挑两个泠梅园的戏子,给本王送去清晖园,本王定要好好彰显一下待客之道。”

侍卫抱拳应诺,盔缨随动作轻晃,在殿柱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公公偷眼瞥见齐王映在屏风上的剪影,只觉得袖中的荷包兀的烫手。

温宁将要睡着,便听见门外有人靠近,“战姑娘可睡下了?齐王又叫奴才给您送来了两名乐工,可方便将人送进去?”

房间很黑,伶人只听见翻身时触碰被褥发出的窸窣声响,随即感到绣鞋破空时带起一缕香风,顺着颈间滑过。

温宁用的巧劲,绣鞋凌空旋了半圈,撞飞伶人喉间金簪,那簪子被打落时并未划伤他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