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广袖轻拂落座时,眼角忽瞥见东窗烛火陡然摇曳,烟痕扭曲如蛇。临窗下的烛台是她精心设计的,只要有人靠近,便会发出异样的烟痕。
她搭在黄花梨木椅上的手指蜷起,故意抬高了声音:“呈松雾茶。”
尾音尚悬在雕梁间震颤,三名宗门弟子已捧着錾刻花纹的赤金茶盘躬身碎步而入。
青瓷茶盏与赤金相撞时,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温宁垂眸望着茶汤,几根银针般细长的松针正随浮沫起落。雾气氤氲间,她忽然嗅到一缕雪后松林独有的冷冽,恰似墨云稷衣襟间常年萦绕的雪松混着寒铁的气息,在暖阁檀香中割开一道锋利的气痕。
宗门弟子自始至终无人以余光轻触温宁衣角,这般铁律如寒霜覆地,可见九婴山规何其森严!
遂将窥探的欲念与僭越的妄动尽数凝成了冰雕。
当宗门弟子的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宗主从袖口里缓缓抽出一份叠得方正的纸笺,“云稷曾托本宗帮忙调查唐氏被害的真相。”
温宁的指尖骤然收紧,薄脆的宣纸“嚓“地裂开一道细痕。她盯着“分尸“二字,瞳孔剧烈震颤,“甲胄兵?这是何人部下?”
墨云稷的指节“咔“地捏碎茶盏。
瓷片刺入掌心,血珠顺着苍白的腕骨蜿蜒而下。他脊背绷得笔直,仿佛要将二十年的风雪都凝进这副身躯。
十九年前燕池国灭的雨夜,宗主的部下曾在尸山血海里翻出一具侍卫残躯,那人胸口插着三支玄铁箭,却死死捂着半片染血的战甲,断甲上狰狞的猛虎纹,此刻正烙在他眼底。
墨云稷顺着这半片战甲的线索苦寻多年,方知它出自一支名叫“甲胄军”的军队!
但甲胄军究竟出自何人部下,还尚未查出。
“云州五国,豢养私军者倒是不多。”宗主屈指敲了敲案上,烛火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暗影,“但甲胄军不同,他们就像......蛰伏在龙脉里的毒蛇,只待帝王星黯时,才会亮出毒牙。”
温宁垂眸注视着身侧那道烛影,倒似一朵迎风微舞的妖异之花。
她的声音里凝着霜雪:“战家将唐氏挟持至荒郊欲行灭口,未料撞上一伙假扮流寇的人牙。这群蛆虫常年游走列国,专替权贵搜罗见不得光的“奇货“。偏巧唐氏身怀六甲,他们便起了夺胎的歹念。”
温宁骛的冷笑,袖箭露出一角,划出半道寒芒:“那帮人精竟被唐氏身上半件残破的皇家宫绦唬住,只敢使一招调虎离山惊走战家鹰犬。待唐氏产子血崩昏厥,他们自以为唐氏必死无疑,倒没急着下手灭口。只是谁又能料到……最终取她性命的,竟是甲胄军?”
第245章 唐氏之死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云州列国中,除却执掌玉玺的君王,那些蛰伏暗处、窥伺龙椅的诸侯亲王们,亦会暗中培植私兵。
只是豢养军队如饲虎狼,需以金山银海为饲,非到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会将这柄双刃剑轻易示人。
甲胄军杀唐氏?
为何要这么做?
温宁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成幽蓝的光。
若说动机,可战玉容既愿供出孟春行踪,便已自证清白。
“唐氏自战玉容入府为侧妃时,便深居简出,纵知晓秘辛,也该是墨靖远的。然则……”温宁欲言又止。
烛影斜斜映在墨云稷脸上,将他眉弓下的阴影割裂成深浅不一的沟壑。“那夜我踏月入府,原想探一探那令牌一事。谁知府中暗卫的身手……”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宛如刀锋刮过粗粝砂石,“破绽百出的合围之势,怕是九婴山下三流门派的杂役弟子,都能撂倒他们三五个。”
烛光忽地掠过他眸底,将讥诮淬成凛冽寒芒,“若这位王爷真有豢养私兵的胆魄,又怎会被啸元帝当作掌下的提线木偶?”
温宁将密信凑近烛台,火舌舔上信笺时,她突然蹙眉:“如此说来,唐氏被分尸,这手法倒像是要毁去什么。”指尖蓦地攥紧半焦的纸页,“未出世的婴儿!难道那孩子身上有让人忌惮的秘密?”
“蹊跷在此。”墨云稷指节叩了叩桌案,“以卷宗所述,当年,陛下亲卫赶到时,唐氏被残忍杀害,人牙贩子早无踪迹,可我们寻到的老贩子却说他们剖腹取婴后,并未碎尸灭迹!”
温宁猛地抬眸,茶汤在瓷盏中泛起涟漪,“中间相差的时辰,足够另一批人马,或者折返回来的战家死士将唐氏尸身剁成碎块。”
木椅发出艰涩的吱呀声,满头银丝的宗主抬起枯瘦手指摆了摆:“这点老身已经派人查过,那日战家死士折返回来时,唐氏尸身已经被啸元帝的亲卫带回。唐氏被害之地,除了人牙和啸元帝派出的亲卫,再无人靠近那个地方。”
温宁突然冷笑出声,震得烛火明灭不定:“那便是陛下,或者是陛下的亲卫说了谎!”
宗主微微点了点头:“老身在接到密报时,也怀疑过啸元帝,所以派人出去调查陛下那伙亲卫,稀奇的是那伙人好似人间蒸发了,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墨云稷猛然起身,墨色袍角在月光中掀起惊涛般的暗涌。
他踏过满地银霜时,鎏金螭纹腰封折射出冷冽寒芒,靴底碾碎窗棂间漏下的斑驳月影。“此事,我来查!”
门扉轰然洞开,夜风卷着残叶扑进来。
雕花门扇重重撞向石壁,惊起檐下栖鸦凄厉的嘶鸣。
他逆风而行的背影仿佛要融进夜色。
若那些玄甲军当真是啸元帝豢养的黑兵,那十几载追寻的燕池国灭门惨案,便要撕开血淋淋的真相了!
温宁神色微怔,凝视着随风晃动的铜制宫灯,琉璃罩内烛火明灭间,映出她眼底暗涌的波涛。
待墨色衣角彻底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转回目光对宗主敛衽垂首:“唐氏幼子若当真被卖入五国王庭,只怕早已被抹去胎记,改换容貌。纵使来日相逢对面,怕也是不识了。”
“那孩子生死难料啊!”宗主微微仰头,赤铜鸠首在烛火下泛着阴冷的光泽,“昔年墨靖远举王府之力尽力搜寻,都未能寻得线索,那些贵人当真是一无所获?”
宗主忽然冷笑一声,手掌落在案几上,“怕不是查到金玉其外的锦绣堆里,藏着见不得光的蛇蝎窟!”
温宁指尖轻颤,案上茶盏泛起细碎涟漪。
她心中明白,能查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当年墨靖远和众多想先一步知道缘由的那些权贵都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如今看来,不是没查到,反倒是窥视到什么,心生恐惧,只得将所查线索一一毁掉,对外便说“唐氏死的蹊跷,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温宁起身盈盈一拜,垂首时,青玉簪尾坠着的冰蚕丝流苏扫过鎏金缠枝莲纹的袖口,“多谢宗主相助。”
宗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既是云稷的请求,你无须多礼。你的事,云稷已经飞鸽传书与老身说明,你且安心在九婴山住下,你若愿意,便做老身的关门弟子吧。”
温宜广袖垂云般铺开在青金石地面上,俯首时肩头后忽现朱砂痣,“温宁拜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