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堂默然片刻,又道:“你虽不计较了,但怎知他不会因谢氏的缘故日后与你生嫌隙?”

“若是真有嫌隙,也不会立时向侯爷开口求娶了。”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到了什么,又抿嘴露出几分害羞,“其实,五表哥一直待我很好。这回的事,原是因我咽不下这口气,惹得他为难伤心。如今谢姨娘要被赶出京城了,他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若是再不要他,不免太冷情……”

他看着她面露不忍的样子,便想起方才听见顾昀抱着她时,抵在她香肩上说的那一句:“你也疼疼我吧。”

他那时心里是又生气又不屑的,八尺男儿,竟然还在女子跟前表露怯懦的一面换取疼惜,可没想到,原来姑娘家是吃这一套的。这一会儿,倒显得他是个愣头青,过了而立之年,竟然在风月之事上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心里酸得冒泡的顾相爷此刻全然忘了,在那茶楼之上,他也是做过这样的招数的,在心爱之人跟前,人人都想耍些小滑头罢了。

他闭了闭眼,再看她,却又听她道:“……他还说过,日后只会和我一个人过日子,不会再纳妾收通房,原来因谢姨娘我多少有些不信,心存顾忌,如今,却是可以信他了。”

听了这一句,顾文堂的心情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但有些话他不能说,不然没有证据,不免显得是他没有容人之量,因嫉妒诋毁顾昀。

既然知道了她在意的地方,他忽然就有了把握,能将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了。或许,他不必用手段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也能两相厮守了。

姑娘不知他在算计着什么,目光坦诚敞亮,只留有一丝愧疚:“三叔……我福薄,担不起您的喜爱,只盼着您,日后能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姑娘,定然也能将日子过得红火。若是执着于我,不免伤了声名,毁了前程。”

男人沉默了半晌,末了伸出手,在她青丝上揉了揉,不带任何欲.望的色彩,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辈这般对待小辈。

“我知晓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亦不会再纠缠。”他指腹在她发丝间温柔地摩挲,面上的笑容浅淡平和:“到时你出嫁,我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日后若受了欺负,也可来找三叔为你做主。”

他提的深远,姑娘似乎放下心来,认为他真放弃了,莹润的朱唇翘起好看的弧度,乖乖顺顺地嗯了一声:“多谢三叔。”仿佛很愿意让他继续做她信赖喜爱的长辈似的。

顾文堂收回了手,沉静从容:“回去罢,既然是要定亲的人了,往后也不能再往这书房来了,否则不免让人说闲话。”

姑娘嘟了嘟嘴,好似有些不大情愿,但取舍之间,似乎觉得嫁人更重要些,强撑起一个笑道:“我知道了,三叔。”

顾文堂嗯了一声,起身送她出门。

待那娉婷袅娜背影远了,他垂眸唤闻风进门来,低声吩咐几句。

作者有话说:

晚一点还有一章

? 第 35 章

晏安宁出了外书房, 望着霜雪过后,越发澄净深蓝的天际, 沉沉吐出一口气。

顾文堂这样的表现正合她心意。

倘若他真是被她的话激得轻薄于她, 清明之时也如醉酒那夜那般唐突,可见他不过把她当作一个别致精美的玩意儿,末了大不了赔罪几句遮掩过去, 最后还是会让她嫁给顾昀。

但他听了她的说辞, 便立时改了态度,装成稳重大气的长辈说要与她撑腰, 却是太过刻意了要将自己伪装成端方君子,大抵便是为了日后暗中做出非君子的行径做打算, 便于届时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把刀, 她早就装作不经心地递给了闻风。倘若他听进去了她方才的话, 自会知道, 怎么做对他最有利。

她实在是厌倦了和顾昀来回拉扯, 索性这回做个了断。

*

腊月十六, 阳安侯带着媒人来到怡然居,同江氏商议小儿女结亲的事宜。

因安宁早一日同她说过,江氏态度表现得很顺从, 收下了定亲的信物,对着媒人道聘礼还得等她修书一封去信江陵,得了晏安宁生父首准, 方能收下。

本就是一家人里走个形式, 媒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笑眯眯地收了两边的红包, 嘴里不住地冒喜庆话, 称晏安宁与顾昀郎才女貌, 一看就是佳偶天成,日后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阳安侯听得心情舒畅,因谢氏和冯婆子带来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待媒人被送走,晏安宁识趣地退下,阳安侯便揽着江氏的腰,小心地扶着她上了炕,谈及这桩令他满意的儿女亲事。

“你不知晓,昀哥儿昨日一出正房就给我表明心迹,说是无论如何都会娶晏家丫头,绝不会顾忌此事。你放心,待她嫁过去,小俩口定然能琴瑟和谐。”他很满意江氏的温柔恭顺,出了这样的事,不心有芥蒂阻止这门亲事,可见是识大体的,自然就想着为儿子多说几句好话。

江氏虽依着安宁的意思应下了这桩婚事,但到底想着谢氏的事会不会让他们二人心生嫌隙,听闻此时原来不是侯爷自己一意孤行想补偿她,而是顾昀的意思,面上的笑容立刻就亲切了许多,也顺着他的意思夸赞一句:“昀哥儿的心性,当真是极好的。”

阳安侯捋了捋胡子,也笑眯眯地道:“晏家丫头才是个头脑清明的,娶一良妇,日后子孙三代都有福。”

二人和和气气地互相夸着对方珍爱的小辈,气氛倒是相当的好,末了,阳安侯便提起那冯婆子的事。

原来经府里家丁审问过后才知,那冯婆子头回嫁人时生了个女儿,竟就是从前服侍江氏的梓兰,只是后来她改嫁了,将大女儿丢在了妹妹家养大,梓兰便随着姨夫的姓,府里竟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事。

江氏一听,这才知这婆子为何那般疯魔,一时心下不由有些感慨。

梓兰生得漂亮,自打到了她身边就不太安分。起先她刚进府,和侯爷置气不得宠的时候,她便一个劲儿地想攀高枝去别的院儿。只是府里规矩森严,哪里容得下她一个奴婢四处流窜?于是她歇了心思,后来见侯爷也会来怡然居了,又巴巴地往上凑。

可论及美貌,梓兰与江氏相去甚远,有江氏这难得的美人在怀,又是阳安侯颇费了一番心思带回京城的。二人燕好之时,阳安侯哪里还能瞧得上在江氏的衬托下显得面目模糊的梓兰呢?

但梓兰心气高不服气,后来趁着夫人生产的时候,竟偷偷提着食盒混进了阳安侯的书房。若是她将阳安侯带到怡然居也就罢了,他只会当心性淡泊的江氏忽然学会争宠了,可那婢女竟不知进退地在书房都敢引诱于他!

阳安侯虽算不上什么专情之人,可也是颇有一番傲骨的,微末之时上峰硬塞给他的如玉美人,他能放十几年都不碰,更何况马氏正在生产,一天了都没生下孩子来,俨然就是要难产的征兆……

在这关头,他那还能想得起什么风月之事?一见那情状,立时就将人捆了出去发卖,至于后来被转卖到了窑.子里还是什么旁的地界,他却是不关心的。

其实那时他甚至有些迁怒江氏,可去了怡然居,才发现她不知何时也病倒了,烧得厉害却连大夫都没请,只一心迁就着夫人那头不想冒头,而梓兰自己跑去勾引他,她身边倒是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缺,这才熄了怒火,又从身边指了几个得力的下人,调来了怡然居。

据冯婆子说,梓兰后来被卖到了风月之地,染上了怪病,待她从庄子上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见到女儿被裹着一张草席扔出去的光景。她心里恨极了,既恨旧主谢氏不肯为她女儿说半句好话,也恨江氏性子软连个婢女都护不住,更恨马氏生产之事牵累了梓兰,由此想到了这阴狠的招数,想趁着江氏怀孕的机会,一箭三雕。

提起此事,阳安侯颇有些不屑:“她倒是会恨人,实则最该恨的难道不是我这个发卖了她闺女的人?倒来寻你们的错处,可见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闻言,江氏也笑了起来,温柔地看着枕边人。

起先她恨他为得到她不择手段,害得她和家里人天各一方,孤独地在这内宅艰难求存。可日子久了,竟也觉得眼前人虽算不上令无数人折腰的英雄人物,却也是行事颇有自己态度的人。细想起来,当年若是不嫁他,家中产业恐也要落入旁人之手,沦为受人欺凌的孤女。

或许,这已然是她最好的去处。

而今,倘若安宁能高高兴兴地嫁给昀哥儿,她的心情想来也会更加平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