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趟来拜佛,为的的确是家中长辈的事。皇帝这话,究竟是随意揣测,还是意有所指?若是后者,岂非表明他在相府安插了耳目,连此等秘事都尽在掌握之中?

少女眸色渐深,便不再执着于君臣之礼,麻利地站直了身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随着圣驾进了山门,方才年轻人之间说说笑笑的融洽氛围似乎一去不复返,只余下噤言恭行的端凝肃穆。

知客僧带着贵客们一路前行,行至月老殿前时,王卿澜的表情才松懈了下,想进殿又有些迟疑,便小声道:“兄长,顾姐姐,你们也该进殿去求一求才是。”

她十分笃定,顾明钰此行,定然是为了婚约的事。

位高权重的顾相爷突然抱病赋闲在家,朝中流言纷纷,就连伯母这几日似乎眉宇间都有一抹愁绪,这种情形下,云英未嫁的顾姐姐自然会担心婚事有变。

可她瞧着,堂兄待顾明钰的心意甚笃,倒不如借着这机会将心结说开,免得生了嫌隙。而她,也恰好能借着这个幌子,在御前悄悄还愿。

原是人人皆知的金玉良缘,王卿澜这话出口,顾家和王家随侍的下人都没有露出异色,仿佛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闻言,顾明钰尚未置可否,倒是王吕仿佛十分认同,拔脚就准备往殿内走。

“既来了,朕也应进去求一炷香。”

王卿澜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陛下竟也要进姻缘殿。

想了想,蓦然明白了过来。

陛下年少登基,从来勉于政务,宵衣旰食。至如今弱冠有余,后宫却仍旧空无一人,便是皇后之位也未曾定下人选。

朝中诸臣关于选妃立后的折子雪花一样地飞上龙案,却从未能得一顾。

看来,陛下终于想通了。若有贤后辅佐,想来大魏国运定会更加亨通。

王吕脚步微微一顿,退后几步,静待天子上第一炷香。

顾明钰挑了挑眉头,没明白闹的是哪一出。

什么样棘手的人,还值得他来月老殿里巴巴地求一趟?

若说是十年前他初登帝位时,诸事皆不受掌控,不能挑选心仪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在大魏国土之内,又有谁会同他唱反调?

因身世棘手也是无稽之谈别说是大魏最低贱的女子,便是敌国皇室的公主,他若真想娶,也是能做到的。

缓缓跟了上去,抬首却见那少年天子恭敬地敬了一炷香,香炉袅袅的烟雾使他如玉的面庞变得朦胧模糊。

他从来是上位者,鲜少在人前做出在下的姿态。认真计较起来,君权神授,即便在诸天神佛面前,真龙天子也无需忌惮。

皇帝站直了身子,回首望向一言不发的王吕,语气关切地道:“王公子方才不是要求姻缘么?”

王吕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殿中的气氛就莫名有几分凝滞。

王卿澜大急:这可是在御前,堂哥怎么能耍小脾气不答话?若陛下要问罪,一个君前失仪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她扯了扯王吕的衣袖。

后者身体绷得僵直,仿佛被这动作刺激了,忽而大步走到顾明钰面前,眸光定定地望着她,伸出了手。

王卿澜看着吓了一跳。

陛下还在这里呢,堂哥这是要做什么?

可那手伸到一半,又被收回了,变为拱手动作。

皇帝笑吟吟地拨弄了下扳指。

“适逢今日来了这月老殿,王某平日里不敢言之语,在神佛面前,倒也不敢欺瞒。”少年人嗓音干涩,似乎说得十分艰难。

“我与顾妹妹的婚约,全是家中长辈做主。王某饱读圣贤书,自知婚姻大事,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得准,只是,前些时日,竟对另一户人家的姑娘生出缱绻白首之意……原该一力隐忍,与妹妹相敬如宾度过余生,只是顾妹妹从来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某这般负心,只怕日后耽搁你一辈子……如今尚未下定,尚有回寰余地,不若你我禀于家中父母,对外只道是八字不合,无望良缘,倒不至于累害妹妹名声……”

他看向皇帝,垂首道:“也劳烦陛下做个见证,日后若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损及顾妹妹名声,妹妹也尽可将一切推到王某头上。”

顾明钰的奶娘闻言睁大了眼睛,气得快闭过气去,冷笑道:“王公子这话倒是好笑,您另攀了高枝,瞧不上我们顾家的门楣了,难道不是你们王家的不是?这一个推字,我们可承受不起。”

王卿澜人都傻了,怎么都没想到堂兄会在月老殿里和顾明钰退婚,还口口声声爱慕上了别的女子,这简直是将顾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叫人家怎么受得了!

明钰的婢女亦是啐了一口,完全不顾忌是在圣前:“王公子打得好算盘,我们家相爷这一赋闲,您就爱慕上了别的姑娘,倒还真是巧啊!”

怕陛下做什么,陛下常常来顾家请教相爷,是实打实的师徒之谊,护着姑娘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也就是王家这等眼皮子浅的人,才会觉得顾家会就此一蹶不振!

相较于下人的怒气冲冲,顾明钰表现得要平静得多。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吕一眼,轻轻开口道:“王家兄长此言是真心的么?这当真是你的想法,还是是令堂的意思?”

早在爹爹娶了继母进门时,王家大夫人就闹过这么一通。所以她很难不觉得,这回也是她从中作梗,觉得顾家没了指望。

她待王吕,没有过多的男女之情,但被人辜负和背叛的滋味,她也并不想承受。

毕竟,她代表的是顾家,王家的人若要狠狠打顾家的脸,她没办法坐视不理。

王吕没有看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坚定:“此事是我的意思,与我母亲无关,还望顾妹妹海涵。时间不早了,顾妹妹回到家中,该早些同亲长提起,免得日后等我家的人上门退婚,闹得难看。”

这话,就有些实打实的恶劣了。

王吕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拉着瞠目结舌的王卿澜的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堂堂相府嫡女,竟然被人当着圣上的面退婚,这是何等的屈辱。

皇帝深深地看了那少女的侧脸一眼,只瞧见对方若有所思的表情。

“都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