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虽无明旨,但这些年来对周家的事情讳莫如深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顾首辅身为朝廷重臣,当真会带这个所谓的定海王妃去面圣吗?

且陈家二房的男丁,难道不是因为在给定海王妃送嫁回京的路上,遭遇海寇侵袭村落的灾祸不幸身亡的么?讨公道,难道是要责怪朝廷未能守好边线,不能卫一方百姓吗?

念头方一闪过,便见顾文堂微微颔首,道:“陛下一直记挂着王府的事,原以为周家满门忠烈皆已不在人世,好在王妃大难不死……期间诸多曲折,王妃既然要有心要诉,想来陛下一定也愿闻其详。”

在一众惊愕的目光里,那衣束平凡却傲骨铮铮的女子便坐上了一顶官轿,头也不回地朝禁宫而去。

西郊大营指挥使这才如梦初醒地跌跌撞撞而来,到了近前才忆起仪容,对为首的高官恭敬地行礼,语气中却有难以掩饰的恐慌:“顾相爷,方才我们在西郊得知了叛王魏延的死讯……”

顾文堂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面容沉静地缓缓点头:“本官知晓了。”

目光这才移向那顶刚到禁宫门口的官轿,眸色复杂:倒不成想,她真能下得去这个手。

而对方带来的这个消息,登时便如平地惊雷一般,将在场的官员彻底拖入震惊的漩涡中……

暮色四合之时,禁宫里才传来消息:已故定海王正妃、陈家二房长女陈望舒在御前揭露了陛下的亲兄长,作乱多年的叛王魏延的真面目原来,陈家二房男丁皆是死于魏延之手,他所图的,便是要挑拨皇家与陈家的关系,意图将陈家在南边的兵马掌握在手中。只是陈家一向忠于皇室,忠于陛下,这才没有着了他的道。

当今听闻往昔的这些惨事大为哀恸,当即颁下旨意追封陈家二老爷与二房的公子,又给陈家和陈太后那里送去了恩赏无数,聊表心意。

金甲铮铮的禁军包围了叛军占据的山头,将多年在民间潜伏作乱的势力彻底一网打尽,皇帝试图寻到魏延的尸首示众,只可惜他早已被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炸了个尸骨无存,或是早已变成黑灰一片,飞扬在银装素裹的山峰上,随着凛冽的寒风飘荡。

陛下只得作罢,却命礼部起草了昭告天下的公文,道出了魏延这些年罄竹难书的诸多罪行,引来百姓们连着十数日茶余饭后都对此事津津乐道。

而那位因失去记忆被叛军挟持着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定海王妃却恍若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旁人谈论她的名节时不吵不闹,安静得像是京城里从来没有来过这种胆大包天的妇人。

唯有仍旧年轻貌美的陈太后,在午憩后幽幽叹了一句:“原是当她命好,无论如何,也能与自己心仪之人暗中相守,却没想到,她才是我们家最命苦的。”

她是堂姐妹里最有大家风范的嫡女,本也可以嫁个公侯人家做正室夫人,论起身份,堂妹陈望舒比她更合适做老皇帝的妾室。可当日她却故意在先太后面前藏拙,装得毫无礼仪规矩,这才让先太后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她身上……

宫里的喜轿来的前一日,她的母亲大夫人也同样差点哭瞎了眼睛,所以,当年她对陈望舒也是有过怨恨嫉妒的她舍不下颜面故意扮丑扮蠢,亦没有那种非要同他长厢厮守的心仪郎君,可偏偏这些,她这位堂妹都能做到。

深宫幽幽十数年过去,她凭着母族的威势爬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但心中亦有无限寂寥。

直至今日,那心结似乎才缓缓解开。

至少,她不曾糊涂得因为自己的一错眼,害死所有亲近的家人。比起往后几十年的孤苦无依,她倒更愿意在这禁宫中当个年轻的寡妇。

为父兄正名了又如何呢?陈家,只怕也容不下陈望舒了。

……

茶楼中,陈望舒神色平静地听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满面红光的讲述,随意地饮完一盏茶,将银锭子扔在桌上,起身离开。

留下一旁的伙计双眼放光地扑了过来。

她穿一身胡人的骑马装,红衣如火,恰似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只眼角微微的细纹暴露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她回眸看了一眼仍旧兴致勃勃的说书人,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是那样爱重仁名的人,苦心孤诣地将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可你不过才死了几日而已,这满京城的人,都将你视作索命的无间罗刹了……若是能够泉下有知,你大概很生气罢?

眼前却浮现出那人与她的最后一面……

她摇了摇头,将诸多情绪赶出脑海,眸光悠远地望着天边一片暮色。

无论陈家能不能容得下她,她也都不想留在这锦绣膏粱之地了。那样平静安详的富贵,只会让她想起,她曾经拥有却又永久失去的一切。

“陈姑娘,你这是要出京吗?”

却有少年人慵懒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

陈望舒没有回头。

也不知是哪家乳臭未干的小子,才十几岁的年纪竟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要娶她,真是荒谬至极。

“干卿何事?”她一扬眉,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扬鞭而去,在繁华富庶的京城灵活地穿梭游移。

少年人笑了笑,并未气馁,而是紧随其后地跟着,丝毫不落下风。

原是个练家子。

陈望舒默默地想。

但她仍旧没有回身看他,只是遥遥望着那一轮斜阳,眸光悠远:听堂姐说,他的母妃,似乎和他是一样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养出了那样两个怪物,或许,她该去瞧一瞧……

*

第二则大事,仍旧与皇家息息相关。

惠乐长公主的宫女到了岁数被放出了宫去,可人刚一出京城,就差点被拦路的山匪谋财害命。

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到顺天府喊冤,顺天府尹原本只因为是宫人想借长公主的名声,让他出些人手去惩治一番作乱的山匪,可谁知一细听,却惊得瞠目结舌。

那宫女口口声声说的不是山匪的恶行,却是一句一句都在指控惠乐殿下心如蛇蝎,蓄意买通了山匪要杀人灭口……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混账!皇家待你不薄,你岂能青口白牙地诬陷旧主?”

且不说惠乐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胞姐,光是论她如今嫁去了顾家,驸马是当朝首辅实打实的亲侄子这一层关系,就够他这个瞧着内阁脸色往上爬的京官喝一壶了……

他有心蓄意阻拦,可小宫女显然已经吓破了胆,眼看着聚集在外头的人越来越多,更是声泪俱下地道出事情原委。

这一听,顺天府尹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无他,这小宫女竟然说,先前那位薛家驸马并非是死于天花,而是因与表妹暗通曲款,被惠乐殿下一剑杀死的……

围观的群众顿时哗然。

“当家的偷了个人,这公主竟能直接杀了亲夫,瞧瞧,还是当公主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