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晏姑娘如今已经是顾大人的夫人了,你若是再肖想于她,当心丢了性命!”

他攥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断了我的心思,才决定如此?你简直胡闹!”

他承认,那皎洁如月光的姑娘的确在他心里如藤蔓般疯长,哪怕是她已嫁为人妻,他心中的念头也未曾全然断绝。

深夜之时,他甚至常常会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是举朝畏惧的酷吏,与她初次谋面时,她已然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顾首辅的夫人,然彼时情境却大不相同顾文堂在党争中露出败绩,他带着兵马围了相府,老弱妇孺低声啼哭之时,弱不胜衣的她站了出来,如同高山之上绽放的雪莲,那样脆弱不堪一折,却骄傲而美丽。

梦里的他似乎格外地冷酷无情,全然不理会顾三夫人的据理力争,然而一转头,他想的却是:要把这个女子占为己有。

梦里有诸多不合常理与他脾性的事,但黄粱一梦过后,一个念头却不可抑制地钻入他的脑海中:倘若他真能用皇权将顾文堂逼得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是否,他与她也还有一些可能呢?

这个念头太疯狂太荒谬,他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遭受冷遇被调来了漳城,他也只劝自己是陛下想要重用于他。可如今他的亲妹妹立于他面前,语气坚定地道出他的想法,他才有了些无所遁形的慌乱。

但无论如何,他与九娘自小相伴长大,九娘才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他绝不会愿意她因为他的私心有任何的牺牲,更遑论是关乎她一辈子的婚姻大事。

白九娘坦然地笑笑:“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

少女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哥,为了你的仕途,我抛头露面惹人非议了许多年,如今眼瞧着是丰收结果的时节,我不能坐视你因为这等事被人一击即倒,这辈子再也爬不起来……我也想自私一回,我想要有个仕途顺达的兄长做靠山,想要开始凭借你的力量立足于世上。”

他眸光一震。

兄妹多年,他能分辨出此刻妹妹的话是刻意在刺激他她从不会同自己计较得失,也不会挟恩图报,她在外人口中一身铜臭味,可实然却将亲情瞧得比什么都要紧……

她是在为他做打算,而他,似乎也的确不该再一意孤行,将全家的安危系在一个怪异的梦上……

良久,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好,若你想要如此,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

大魏最重视礼仪人伦,他答应了妹妹的婚事,让她成为晏家的当家主母,就意味着日后哪怕晏姑娘丧夫或是被休弃,她都绝无可能再瞧上自己一眼。

自此以后,他便会成为她的长辈。

该是个荒谬的笑话,但偏偏事实如此。

李阁老见他神色有异,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地笑道:“白大人年纪轻轻倒真是有魄力,不仅在国事上兢兢业业,在家事上竟也不落于下乘。只是若是在下,却是实在难以如此行事的,听闻令妹不过刚及笄不久,配那位四十来岁的晏老爷,是否太过于耸人听闻……”

胡宗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后,李鸿昇便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阁臣。

此人心高气傲,眼下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瞧着顾文堂似乎靠着姻亲关系又收拢了一名得力的帮手,便忍不住出言攻讦。

闻言,白彦允眸中不由冰寒一片。

他能忍受旁人对他的冷眼,却见不得妹妹受到半点奚落。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上首那人悠悠笑道:“老夫少妻的佳话比比皆是,我家内人也是刚及笄没两年,李阁老之意,便是道我与夫人也非佳偶天成,而是吾老牛吃嫩草,不知廉耻了?”见李鸿昇似还有辩驳之意,又似笑非笑地端了茶盏:“太后娘娘初入宫时,也才刚及笄没多久呢。”

李鸿昇一愣,额上立刻有细汗冒出。

陈太后刚进宫时,先帝的年纪甚至还要比晏樊大上一些。虽陈太后论礼数只是个妾室,可如今却被陛下亲奉为太后,晨昏定省不曾断绝。旁的也就罢了,若是妄议天家事直达圣听,他这顶乌纱帽便别想要了旁的人不知,他却心知肚明,陛下扶持他是为了在内阁中制衡顾文堂……

而他如今的依仗,也只有圣心。

顾文堂这话听着是自我揶揄,其实却是在给他设套,若是他反唇相讥,便等于非议了先帝不知廉耻。

“顾相爷慎言!太后娘娘的事情,岂可轻易拿来做谈?”他忙道。

顾文堂但笑不语。

顾忌着体面,未曾将这李老儿家里那些阴私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这人倒是个眼盲心瞎的,不知好歹地想同他硬碰硬……

他转了转茶盏,诸人也觉得李鸿昇将气氛搞得凝滞了下来,于是寻了些借口各自离去,厅堂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顾文堂与白彦允二人。

“下官能得此殊遇,皆是仰仗相爷的提拔,千恩万谢不足道明心绪,日后若相爷有需要用到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白彦允一揖礼,郑重其事地开口。

顾文堂便多看了他一眼。

漳城的差事,虽说是他有意敲打这小子,但也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甚至可以说是机遇。光凭他那段时日上蹿下跳的作风,他一只手捏死他都不为过……

而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给他一个在朝野露脸的机会,实在算得上大度了。

好在,这小子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心境尚可。放任他成长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准真能与他分庭抗礼。

陛下当日选中了这枚棋子,倒还真是有些眼光。

不过如今,他却是变成一枚弃子了漳城的局面刚刚打开,正是大好的时机,但晏家与白家的姻亲显然让陛下心有隔阂了,等开了年,便会有新的人接替白彦允的位置,攫取他好不容易产出的胜利果实。

他委婉地将圣意道出,却见少年人只是沉默了片刻,接着扬眉笑道:“相爷不必忧心,此趟回京,我早已想明白了。漳城的位置今后是极其重要的,陛下要另派个心腹过去守着,也是情理之中。”

为官最忌讳当墙头草,如今他已经在明面上与顾文堂成为了一条船上的人,若还痴心妄想地欲要让陛下如先前一般信重他,那才是痴人说梦。

得失利弊,他早已在答应九娘的那一刻都有了成算。

顾文堂微微颔首。

是个识趣又狠心的人。

今日特意当着一众阁老的面前来拜见他,又何尝不是做给全京城的人看,也在他这里真正献上投名状呢?

明明是野心勃勃的人,先前却生出了为了安宁铤而走险与他作对的心思,倒真是不可思议。由此瞧来,这位白状元当真是在胆识、魄力、才华上都远远胜过他那位好侄儿……

“你心中有数便是。回不了漳城,便在京城寻个差事,有了漳城的功绩,稳扎稳打地向上爬便是。”

若是依照先前的路数,或许他会在摔了不少绊子后艰难地入阁拜相,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在半途中失败,自此被人打压得不能再翻身。而如今,或许终点永远不会在内阁,可沿途的路,却会顺利很多。

是以,顾文堂倒并不觉得,是他害了白彦允寒门士子,此生若是能坐到三品的位置,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