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便不请那碎嘴的婆子来了,倒惹得我家宅不宁!”秦嬷嬷苦笑着没敢接话,这碎嘴的婆子可不是指什么服侍的下人,而是秦太夫人的娘家二嫂,秦二老夫人庾氏。

自打相爷成亲后,三夫人的娘家晏氏便水涨船高。短短数月时日罢了,晏氏已经位列皇商候选前列,一举成了大魏朝炙热可热的大商贾之一。

旁的人这才惊觉,原以为这年轻貌美的顾家三夫人是以色侍人空占个名头,却不想竟是真能在顾相爷跟前说上话的。油盐不进的顾相爷,竟也是吃美人计这一套的。于是眼瞧着顾府内宅只这一位如花似玉的正室夫人,不少人就动了心思。

庾氏正是其中一位。

她连着好几日主动过府来陪太夫人说话,太夫人心里纵然不待见这位咋咋呼呼的娘家二嫂,到底也要顾忌秦家的颜面,万万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一时却没能明白庾氏突然这般殷勤的意图。

直到那日,她遇见了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三夫人,才露出了马脚。

“……你便是晏氏吧?真是生了张好标致的脸,倒怨不得咱们家相爷将你放在心尖尖上宠溺。”

这话夸赞里带着刺,仿佛在说三夫人徒有美貌似的。

但三夫人的性子从来都是从容大方的,态度照样亲亲热热:“舅母说笑了,是相爷脾性温和,一向疼我,能嫁进顾家,是我的福气才是。”

庾氏没能挑出刺来,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添油加醋道:“你说的是,相爷从来都是体贴入微的,既如此,你也该争气一些,少让太夫人和相爷忧心。你嫁进顾家也有半载光景了,怎地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先头姜氏在的时候,可是没多久就生下了明钰呢……虽然是个姐儿,却也到底是顾家的子嗣……你身量纤细,该不是在子嗣上有些艰难罢?”

太夫人闻声先变了颜色,瞪了她一眼,斥道:“二嫂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我与老三都还不着急,你怎么倒替我们家着急起来?”

这姜氏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了,竟还被她拿出来说嘴。说嘴也就罢了,还要将明钰牵扯进来,那丫头从来和她亲近,若是这当空跑过来听了这番话,还不知晓要怎么伤心呢!

至于拿姜氏和晏氏作比,那就更是折辱人了。姜氏身世低微,是大着肚子被老三带回来的,晏氏却是良家姑娘,自小就在顾府里长大,难不成还要让她学姜氏,没同老三成亲便先珠胎暗结么?

这半年来,晏氏待她一向孝顺,晨昏定省不曾断过。府里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也常常会来请教于她,半点没有旁的人家儿媳同婆母在中馈打擂台的想法。就连明钰性子看着也活泼生动了不少,素日里待她也是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的。

这样好的儿媳,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何况,能让老三自个儿满意的,更是满京城都难寻。

所以庾氏这样不给晏氏面子挖苦于她,秦太夫人心里是很不舒服的,这才摆明了态度回护于她。

不过要说这子嗣一事,她实然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不为别的,只因这小夫妻成亲半载恩爱不减,听闻正院里的动静到如今还常常闹到三更时分……料想老三这般卖力,也该是想同晏氏早早有个孩子的,怎生就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这事老三自个儿都不提,她这个当人家婆母的就更不会提了。若说遗憾,也只是生怕她自己身子骨不济,等不到晏氏再为她添个孙子的那一日而已,对这年轻的小姑娘心里倒是没什么怨怼。

可秦嬷嬷却知,庾氏的性子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

“我这个做舅母的一片好心,妹妹怎么还同我置气起来?”果真见她不死心地接了话,又笑看着三夫人叹息道:“我知晓你是小门小户出身,怕是不习惯这京中大户人家的规矩。为人妻子,便该贤良淑德,若是你自个儿子嗣艰难,也该尽早张罗着替相爷寻一门良家女抬起府里做妾室,好早些替顾家三房开枝散叶。”

此言一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偏生三夫人倒像是听不出来似的,一脸好奇地问:“不知道舅母可是有适宜的人选了?我自幼长在顾家深闺,并不熟识那些市井里的良家女子,又料想与咱们顾家走动的人家都是要体面的,怕是不肯让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为人妾室,受这等委屈。舅母若是有了人选,下回不妨便带过来让太夫人和相爷掌掌眼,相爷若是瞧中了,我哪里有不应的呢?”

“掌什么眼?”

还未等被刺了一句的庾氏发话,便听帘子簇簇响动,顾文堂从外头大步走进来,也不知听了多少,面色瞧不出喜怒。

庾氏瞧见了正主,倒是心头一喜。

从前姜氏走后,她铆足了劲儿也没能将娘家的侄女塞进顾家来当继室夫人,可听闻如今晏氏进门了,颇有恩宠无度的模样,便知这小辈是知晓了其间乐趣了。念头一起,便难再掐灭她那位嫡出的侄女虽是等不得早已嫁人了,可她庶出的侄女一抓一大把,其间容色过人的也不在少数。

于是便笑吟吟地将纳妾的事同顾文堂说了一番,又苦口婆心地道:“你娶的媳妇是个贤良的,一心为着你,对这事也不曾二话……我娘家庾家,有个云英未嫁的庶出姑娘唤作柳儿,惯是温柔小性的,前几年你回秦家给老祖宗拜寿的时候也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丫头小还没长开……”

她一副滔滔不绝的态势,笑道:“若是你点头,舅母明日就把人给送过来。届时你这后院里就没那么冷清了,妻贤妾美,一道为顾家开枝散叶,岂不美哉?”

顾文堂坐在紫檀太师椅中,垂首慢慢吃茶,听她讲完才抬起眼:“二舅母费心了,只是我瞧着,舅舅在外任上似乎身边也缺了人照拂,您身边的侍女一个个也都是沉稳的性子,不若哪日送去一个,也好让舅舅身边热闹一些。”

庾氏立刻就变了脸色。

秦家二老爷这几年一直在外做官,不到年关很少回京,庾氏本就疑心他在外头养了如花似玉的美妾,心绪不宁之下没在家里家外挑事,顾文堂竟还建议让她给他送一房妾室过去?呸,做梦!

怒火涌上心头,冷笑道:“你这话说的,哪里有小辈插手长辈的事情的道理?”迎上对方凛冽的眼神,这才想起他并非寻常小辈,而是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人物,当即吓出了些冷汗来,闭嘴不提了。

原以为此事便这样揭过去了,谁知后来那两位倒闹了起来……三夫人寻常时候惯会哄着三老爷,几句软话都能让三老爷消了气,这回也不知怎地,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秦太夫人将秦嬷嬷为难的神色看在眼里,也心知此事她不好插嘴,愈发恼怒二哥当日为瞧中了庾氏的美貌不顾家中亲长反对硬要娶她进门的旧事,恨庾氏是个搅家精,叹息了一声道:“罢了,今夜再瞧瞧是怎么个光景儿,若是老三还歇在书房,明日我这老婆子就亲自去一趟,劝劝安宁。”

老三打小是个倔脾气,成婚后难得放着温柔乡不回自个儿寡清自己,想来是真犯了拧,她才不去同一头倔驴说教。

*

华盖马车中,顾文堂身上搭着灰鼠大氅,正阖着眼睛闭目养神。盆中炭火烧得并不旺,他倏尔睁开眼,问:“三夫人那边今日还未派人过来吗?”

正往盆里加炭的闻风面色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

马车中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就凝滞了。

顾文堂神色平静地端起茶盏晃了晃,却未饮便放下。

她倒是贤良大方,旁的人都欺负到头上了,竟还能笑意吟吟地同意对方要给他纳妾的说法,便是自诩善待妾室的二嫂,也不曾像她一般大度。

原是一件小事,她若是说几句好话也便揭过了,偏生她像是瞧不出他的愠怒似的,又或是根本不觉得她做错了,这样的念头,让顾文堂的心沉入谷底。

她这样大度,毫无嫉妒之心,是否证明,其实她心里待他并没有那般浓烈的爱意?

“什么人!”

闻风骤然警觉起来,在车帘被人掀开的一瞬刀剑便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逼得其不得存进。

“顾三,许久不见,你的人就这么对我?”

顾文堂敛眉抬眸,目中神色骤然一深,示意闻风放下武器。

来人竟然是陈望舒。

“这个时候,你竟然在京城,是否证明了,他也在?”他挑起眉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陈望舒闻声倒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