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惯会欺负我。”她呜呜地哭着,声音发着颤儿,“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您要是存了心想纳个人进门,我哪里有什么办法?我能做的,只有相信您罢了。若是哪天这一身宠爱消弭,您就将我送去同青灯古佛作伴罢,省得留在府里看您与新欢浓情蜜意,刺我的眼。”

一番控诉让她平了语调,又哼哼唧唧道:“瞧您方才连我掉几粒豆子都瞧不得,道我是大人了,可见是新鲜了几日便不珍惜了,赶明儿指不定就得抬个颜色更娇艳年轻的小姑娘进门……”

顾文堂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在心头暗暗感慨女子心思果真难以料想,竟能将他的意思曲解至此。

枉他饱读圣贤书,遇见这种情形却也是束手无策,讷讷无言。

也不知圣人的门庭是否也有这样一位娇气柔美的妻子,又能否用治国韬略哄得美人不与他置气?

他揶揄地想着,眸光动了动,下一瞬便用手指抬起她挂着泪痕的下巴尖儿,凑过来吻住那被咬得娇艳如初蕊的唇瓣。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生气。

可那个吻却实在温柔,于她而言,甚至比方才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还要更动容,渐渐地她也忘了情绪圈住了他的颈子,咬住他的舌尖相濡以沫,投身于其中,沉溺而难以自拔。

待两人缱绻不舍地分离时,一记轻飘飘的捶才落在了顾文堂的胸口:“无赖!”

他却顺势捏住她柔白的手,低下头将唇在上头印了印,认真地道:“夫人这辈子既然嫁与了我,今后除了我身侧,便没有旁的归宿。什么青灯古佛的说头,夫人要是真去了,为夫便也跟着搬过去,与你在堂皇庙宇继续做夫妻。”

前半句听着还算正经,可后半句却让晏安宁几乎羞赧欲死:“胡说什么呢。”气呼呼地去捂他的嘴:“怎么对佛祖没半点恭敬?”

他就笑了笑,舌尖在她掌心凑了凑,烫得那娇姑娘又慌乱地收回了手瞪着他,听他怡然自得道:“佛祖也是保人姻缘的,想来不会计较这些。再者,我平日里可没少给大魏的各路神佛献香油钱。”

两人闹腾了一通,总算不再吵嘴又腻在了一块儿。

顾文堂想起她方才话语间无意中透露出的无奈与无措,斟酌了片刻,还是将今日白九娘的来意委婉道出。

怀里的人儿便静了许久。

他亦默了默,轻缓而耐心地道:“安宁,我知晓那是你心里头经年的伤疤,你定然也不愿瞧见你父亲另娶……只是,若是晏府里唯有成氏一房一家独大,他日你父亲百年之后,家产定然会悉数落在晏康头上,想来,岳母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瞧见这样的事发生。”

他也是男人,他知晓男子骨子里的劣根性。晏樊往日里待成氏宠爱无度,无非是因她是花柳出身擅于邀宠,但那样的女子,不过是一时的新鲜。

偌大的晏家其实需要一位更加贤明更能帮他处理一应台面上的事的女主人,而成氏即便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显而易见地也没能让他满意。

他本不愿成全他,只思及送去一房美妾让成氏失了依仗,免得再胡乱干预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惹得她伤心。

可眼下,白九娘似乎是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

她年轻美丽,又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可以完美契合晏樊对于续弦的各方面要求,也正因她年纪小,成氏在她跟前,将不再有任何优势。若她真能得用,日后晏家,便是安宁真正意义上可以依靠的娘家,于她,也是多了一分底气。

而白九娘的胸有成竹,显然也印证了一点迟迟在京城未归的晏樊,大抵也是对白九娘动了心思。

晏安宁抬起眸子望着他,笑了笑:“我只是有些意外。”

其实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尤其是出嫁以后的每一日,她都更明白一些。

她在骨子里同她母亲是相似的,只是她心里的挂念更多,所以,倘若顾文堂背叛了她,她大抵不会去寻死,却也不会再将曾经深爱的这个人视作她的夫郎。

所以,母亲倘若真的泉下有知,应是不会再在意父亲是否另娶,又要娶何人了。而用着母亲的嫁妆一日日做大的家业,也不过是她从前心里头的一个执念罢了。

她只是想证明,在八岁以前与父亲相处的时光里,她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不值得得到丝毫的宠爱的孩子。

看到了那个答案,她的心情便变得无比的宁静,仿佛内里有一处残缺了许久的角落被补齐,目之所及,皆是阳光散漫。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选择原谅了父亲。她只是,找到了一种体面地与过去的阴影告别的方式,转而热烈而勇敢地开启与意中人共度今后的每一次日升的生活。

她没有想到,白九娘会选择继续为商。

白彦允入仕以后,去白家求娶的人家也极多,但话里话外,皆是要她谨守规矩,今后不再抛头露面在外头行商。

她也眼瞧着白九娘狠狠拘束了一阵性子,被教习嬷嬷折磨得一颦一笑都要到适合的角度,行走坐卧愈发像大户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闺秀,却没想到,最终她还是选择放弃这些锦绣膏粱,走她自己想走的路。

她蓦然就想起了,与白九娘初遇时,她背着箩筐,满手都是冻疮,却笑得比冬日暖阳还要灿烂的脸。

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该是要走这样一条路才对。或许,凭着晏家往日的蓄力,她当真能成为大魏朝最出色的女行商。

“长辈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三郎,便随他们去罢。”她扬起脸,轻柔地朝着他笑。

顾文堂也笑了起来,拢住了她的腰身。

他看得分明,如今,他的小丫头当真是不会被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伤害了。

“好。”

*

成氏坐在梳妆镜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老爷还没来信道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咬着牙问侍女,面上再也没有晏樊寿宴那日伪装出来的温柔和善。

侍女战战兢兢地答道:“还……还没……”

滚烫的茶水便从碎裂的杯盏中溅到了她的鞋袜上,惹得侍女一阵发颤,却不敢动弹。

家主去京城给大姑娘送嫁,延迟了许多时日都没有回府,如今府里是少主暂时管着家,下人自然得对成氏恭恭敬敬的,半点不能忤逆。

成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愈发没规矩了,怎么连句夫人都不叫?”

闻言,侍女更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只能低着头拼命降低存在感。

瞧着少主是暂时得势了,可大姑娘嫁的可是京城的顾相爷,听闻家主高兴得将一半的家产都给大姑娘做嫁妆了,只要那头使使劲儿,眼前的这歇斯底里的妇人,哪里有半分可能再凭着旧日情分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呢?

不再被赶去庄子上就不错了。

成氏自然也知晓这些人的想法,她只觉得自己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了,燥得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

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