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歹毒至此,纵然因着种种原因无法要他们的性命,可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却多的是。

温软的手不知何时悄悄握住了他的掌心,有些忧虑又不解地望着他。

顾文堂眼中寒意顿时散尽,唇角浮起微笑,捏紧了她的手。

忽而有人发问:“不知新夫人方才去祠堂可拜见了姜夫人?”

说话的却是顾文堂的大嫂梁氏。

晏安宁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记得大夫人素日里都是一副温吞木讷的样子,像是自从顾大老爷去了后便无心理世俗事了,怎么今日倒跳出来,说这等一听便让人觉得是挑拨的话?

闻言,顾文堂眉头皱了皱,正要说话,却感觉到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才隐而不发。

但太夫人显然因亡子的缘故待她极为宽厚,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为难地看了明钰一眼。

继室入门,若是按照礼节,是要同原配夫人执妾礼的,可高门大户里便是娶续弦身份也低不到哪儿去,鲜少要用这种法子折辱新妇,。更何况,三儿昨日在新房中当着众人的面道与晏氏行结发礼,其间态度不消多说……

她拧着眉头,想着难道是明钰心里不舒坦,在大儿媳面前吐了什么苦水?可如今闹到外人面前,岂不是难堪?

她还盼着老三和安宁恩恩爱爱的,早些给她添个孙子,怎能眼瞧着二人成亲第二日便因故去之人置气?

正思忖着如何打原场,却听明钰笑眯眯地道:“大伯母,我听人说我娘素日里最爱清静,这种繁文缛节原是旧习,就不必了。”

梁氏看了她一眼,含笑点了点头:“那倒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

明钰笑得坦坦荡荡:“母亲待我是极好的,若是我娘泉下有知,定然也十分为我高兴。”

庭院午后日光微煦,树影葱茏,顾明钰在正房陪着父母亲用了午饭,便沿一条青石路慢慢地往回走。

奶娘小心翼翼地在后跟着,想了想,还是低声劝道:“姑娘,您可不要多想,咱们家是高门大户,从来没有那些规矩的,若真是那样,那也实在是怠慢了新夫人呀。”

眼瞧着相爷将新夫人视作掌中宠心肝肉的,她可不能瞧着姑娘犯糊涂,听了外人几句谗言便存心同夫人过不去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相爷对姑娘本就不算上心,只供着吃穿用度,鲜少去细想姑娘心里的难处,若是再惹了新夫人不悦,枕头风一吹,姑娘的处境就更难了。

但这些话奶娘却没有明说,只是爱怜地望着顾明钰。

明钰却笑看了她一眼:“妈妈说的我都明白,您不必操心我,谁是打心眼里对我好,谁是面子情,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从前唤晏安宁一声晏表姐,既是为了给祖母面子,也是当真有几分喜欢这个温柔体贴,样样能干的大姐姐的。

奶娘对她忠心,当日爹爹用她的人去诓晏表姐去小院,她过了几日便发现了端倪,知晓了此事。

当日的震动自是无以复加。她的印象里,爹爹一向是严肃持重,不好女色的,这一点,秦瑶卿验证得再清楚不过。

是以她时常都在怀疑,府里人说她生母低贱如娼妓,可爹爹却还执意忤逆祖母将她风光娶进家门的事是否是谣言……

但晏表姐似乎验证了,爹爹并不是一个冷清到骨子里的人。他也会冲动,也会不择手段,也会为了珍爱的女子排除万难,这一点,仿佛又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勇气。

但更重要的是,生母生下她便撒手人寰,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孝,可眼下她的心中,爹爹的幸福最重要。

更何况,今日午间,母亲硬要拉着她陪他们用饭时,爹爹也是难得的温和有耐心,她仿佛也体味到了,王家姑娘们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那种家中和睦的幸福感。

顾明钰忽然觉得,她和王家姑娘相比,似乎也不差什么了。

那她,一定要努力让自己融入王家那等全然与自己脾性不符的人家吗?

纵然王家公子年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条件很诱人,但,倘若不是自己属意的郎君,身侧便是只有自己一个,又当真能让她感到幸福吗?

小小的顾明钰对男女间的情感还不太明晰,但她觉得,今日瞧见爹爹和母亲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的样子,十分令人艳羡。

或许,她也能拥有那样的幸福。

“妈妈,我想跳一曲剑舞了,让阿青过来帮我击鼓罢。”

她弯着一双眼眸,说出的话让奶娘怔了怔,但她看着顾明钰长大,最是明白她的心思,恍然间便微微红了眼眶,屈身应是。

京城的姑娘们,一向以琴棋书画为长,相爷是大魏朝廷的宰辅,顾家在外人眼中自然也是书香门第,可偏偏七姑娘打小就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舞刀弄剑。

顾家祖上是武将,可顾大老爷是因习武后护卫先帝丧命的,太夫人便尤其见不得七姑娘爱耍弄刀剑,为此,还特意替她挑选了一门清流世族结下娃娃亲,其中深意,大概也是想要拗拗她的性子。

可怜七姑娘自幼丧母,性格自是骨子里的乖巧,惯是不会忤逆长辈的。那些娇纵的小性子,也不过是对外人撑起的顾相爷独女的威风。

奶娘却是打心眼里心疼她,听她这样说,心里只有高兴的。

花园子里僻静,不会惊扰到老夫人和夫人,奶娘和侍女阿青将鼓面推了过来。

顾明钰手持宝剑,和着稍显缓慢的鼓声,干脆利落地刺出第一剑。

鼓声渐次急促起来,明钰的剑便越走越快,剑片薄而软,晃动起来便如水蛇扭腰一般,但舞剑人眉眼之间皆是自信的笑意,看得人只觉得英姿飒爽,如一棵初初挺立的青松。

角落里负手看着的少年人讶异地挑了挑眉,回身看侍从:“太师的女儿,怎么竟是个虎将?”话中有揶揄意味。

那人便笑了笑,谄媚回道:“陛下忘了?顾大人先前就是武将,这先夫人,也是从南边剿了叛乱后带回来的。”

少年皇帝若有所思,轻叹一声:“原是如此。”

舞剑之人却似乎听到了这头的动静,面色微微有些变化,手里的剑刃也有些拿不稳了。

少年眉头一拧,忽地闪身而出,以手为刃击下了快被舞出幻影却隐隐失去控制的剑身,而另一只手,握住了明钰的手腕,避免了她将将要栽倒的动作。

园子分割内宅与外宅,但顾明钰在此处瞧见男子还是吓了一跳,忙挣脱开他的手,往后推了几步:“公子是?”

身后的内侍正要说话,皇帝却一个眼风止住了他。

淡声道:“只是顾家一位远亲,随亲长入京为顾相爷道贺,方才一时情急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