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吕相公略显尴尬,连连颔首。“事情如此曲折,官家又自有决断,倒是我这老朽之人又多想了。不瞒诸位,今日见诸君辅佐官家有此大胜,国家或许有喘息之机,老朽几乎想要请辞……”
闻得此言,众人赶紧齐齐起身安慰……这个说吕相公在行在总揽朝事,此战也是居功至伟,兵事上的作为居然隐隐超过了李公相;那个说国家尚在风雨飘摇之中,一次大胜不过提振人心时期,距离安稳还远,吕相公当此国难之时,不可轻易弃了国家和官家;便是素来有城府的小林学士最后都恳切称赞,尽说吕相公在八公山这三四月的辛苦。
很显然,这几位行在要员还是老样子,既希望吕相公继续这么糊涂下去,又希望他继续官运亨通,为大家遮风挡雨……最好能糊里糊涂一直做到公相,再陪着官家兴复两河,重铸江山。
这样的话,到时候自己几个年轻的、资历浅的,说不得还能在李公相那遮天蔽日的气焰下,跟着做个正经相公呢!
不过,其中胡寅胡明仲却还是个愣头青,等众人好不容易劝住吕相公,酒席中气氛变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后,这厮却又继续正色汇报了下去:
“好教吕相公知道,官家傍晚分定了赏赐,复又探视了伤员,然后却是让我等自回,他与杨沂中一起带着酒水去寻人饮酒去了,所以我才至此!”
此言一出,座中登时安静下来。
“明仲,你之前为何没说?”停了半晌,却是赵鼎赵知州一时没有忍耐的住。
“之前并无相公过问。”胡寅摊手而对。
“可是寻张韩二位?”御史中丞张浚紧随其后。
“并不是……”
“这倒无妨了。”吕好问一声叹气。“总不能官家次次与大将私下相对时,你我行在文臣却都在别处喝酒吧?既然不是去寻张韩,那是去与御前诸将对饮了吗?”
“也不是……下官是说,官家找的不止是张韩二位,除了张韩二位外,还有解元、刘宝、王胜以下,一直到军中寻常士卒,皆是今日显眼功臣,足足百余人,一起往淮河上对饮去了!”胡寅赶紧补充完毕。“其中一个诨号叫做李老三的队将,还是我亲自去寻来的……那厮一开始还闹别扭,说今日并无大功,反而死了两个兄弟,并不想来酒席丢脸,最后他主将刘宝亲自过去传了口谕才唤过去的。”
听完这话,众人反而无语,都觉得身前酒水没了滋味。
“明仲为何不一次说完?”张浚也分外无奈。
“明明是元镇兄(赵鼎)打断我的。”胡明仲依旧从容。
众人愈发无奈。
最后,倒是吕好问问清了缘由后微微一笑,颇显宰相气度:“既然官家战前有言,此时必然要一诺千金才对,你我何必在意?再说了,战后荣宠,本该归于将士,你我之辈,当用心朝堂才对,彼处才是我等施展才能之处……你们说,战后行在到底该往何处去啊?”
张浚、林景默、赵鼎三位面面相觑,先是齐齐看向吕相公,复又齐齐看向了一脸无辜的胡明仲,也是各自无奈,心思百转。
PS:抱歉,今日就这一章了,实在是有点卡文,我甚至都不知道上架该写啥了……容我三思……残忍!
第八十四章 流光(上)
煎熬了数月后的大胜,让几乎所有人都难得放浪形骸。而这一战对赵玖的意义,似乎更有某种别样的意味。
故此,作战当日,正如之前在城头上忍耐了一上午,最后却当众失态一般,战后的赵官家也颇为类似……他强打精神巡视战场,尽量去扮演一个英明皇帝收买人心,然而晚上召见白日作战功臣之后却又难得因酒失态,一醉方休。
再睁眼时,赫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我……朕……”
赵玖翻身坐起,有些警惕的看向了舍内的几人,两个小内侍,一个大内侍蓝珪,一个杨沂中,张口欲言,却又一时语无伦次。“你们可有话与朕说?”
“回禀官家。”杨沂中赶紧俯首汇报。“韩统制上午刚刚来报过,说是尾随金人的哨骑发现金军残部昨夜便已经到了蒙城,之前消失的两部也正如韩统制预料的那般,正准备从北淝水上游阚团镇渡河,闻讯也匆匆折返蒙城了……至于接下来的动向还要等哨骑再报,但无论如何,光州、寿州之围都确实解了。”
赵官家颔首不停,却又略显茫然,直到半晌之后,拿起一旁蓝珪亲自送来热巾,随意擦了把脸,方才继续询问:“还有吗?”
“有……”杨沂中赶紧再答。“前……武举人,狄道马扩自河北而来,原本被金军阻隔在淝水一带,昨晚金军转向涡水汇合金兀术后,便连夜渡河赶来,此人携带有宗留守、杨老太尉二人印信手书,说有要事面圣,因为官家没起身,所以此时乃是吕相公正在召见。”
赵玖对马扩这个名字明显有了一点反应,因为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是个名人,但一时想不起来后却又继续茫然摇头:“还有吗?”
“有。”
杨沂中再度俯首,引得一旁蓝珪微微蹙眉,俨然是对内侍省与内内侍省权责为一名武臣侵夺到这份上感到极度不满,唯独康履前车之鉴,外加行在又漂泊在外他一时孤立无援,所以不好发作罢了。“吕相公和张太尉皆有言,乃是以淮河北面不靖,为以防万一,请官家起身后即刻渡河往八公山行营休息,也好联合汪枢相,汇集东西二府,共论大事!”
赵官家在榻上微微颔首,将热巾交还给蓝珪,似乎是找到了一点状态,却又继续追问:“还有吗?”
杨沂中怔了一怔,思索片刻,方才又低头小心汇报:“伤员、战死军士,昨日到现在已经尽数先运过河去了;而天气转热,按官家吩咐,八公山大墓正在加紧挖掘建筑,乃是与协忠大夫张永珍之墓连在一起;还有官家昨日检视伤员、分发缴获时叮嘱的记有诸军实际人数、军械、战马等汇集的名册,因为各部将官心存抵触,所以着实进展艰难,便是再与臣等多日,怕是也只有个大略……”
“我问的不是这些。”赵玖忽然打断了对方。
“官家……”杨沂中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然后愈发小心。“官家自然还有许多事,如行在去留、各处叛乱用兵、东南荆襄蜀中转运、官吏升迁安置,以及某些额外军情判断,可这些须东西二府相公在官家身前讨论而过,不是臣这个微末之人可以说的。”
赵玖沉默了片刻,他其实想直接问对方自己昨日酒后可有失态,然后可有‘泄露天机’的,但眼见着对方如此小心,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事到如今,便是自己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是狸猫精的传言满天飞,此时难道谁还能奈他何吗?
须知道,此时此刻,抛开金人的军事威胁,唯一有能力对他赵官家造成实质威胁的就只有一个李纲李公相了。
然而,唯一的威胁那里,且不说李纲多少是有情分、讲大局的。便是退一万步讲,李伯纪忽然带着太后、潘妃、皇嗣,连着外面的张悫、许景衡、宇文虚中一起疯了,可经此一战,韩世忠和张俊以及寿州行营这里这么多兵马、民夫,恐怕也只认他这个八公山版的赵官家吧?!
李纲也就是个理论上的威胁而已。
所以说,想了半日,赵玖反而失笑自己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倒不如认真想想正事,金兀术既去,迟早会再来,那有些事情反而刻不容缓了,幸好早有腹案。
一念至此,赵官家复又敛容以对:“正甫所言极是,虽是难得大胜,可情势依然紧急,半日浪荡便足够了,既然有如此多的事务,咱们不要耽搁了正事,不妨早些过河,找两位相公商议。”
杨沂中自然称命。
就这样,赵玖干脆起身,稍微洗漱,然后便要用饭。
唯独用饭之前,赵官家便先让杨大郎出去了一趟,乃是寻王渊召集呼延通、张景、乔仲福三将所部,准备连同御前班直一同回转。
至于等到赵玖稍微吃了几口,大略混了个肚圆,眼瞅着杨沂中回来复命,才又让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等人出去转了一圈……却是要韩世忠、张俊等人依旧谨守下蔡与淮上,并通知吕好问以下诸多行在要员,包括寿州知州赵鼎在内,乘船往淮南议事。
而待蓝珪刚一出门,赵玖本人也就随后出了那栋原本被张俊占着的大宅子,也不与谁来告别,也不等谁,直接翻身上马,随意带着杨沂中引着御前班直,走水门汇合了呼延通三将,便上船往八公山去了。
另一边,韩世忠、张俊二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赏赐今日要来,以至于百爪挠心且不提,文臣自吕好问以下得了通知,也都是明白今日要议论的事情有多重要,便也各怀心事,巴不得早点过去……唯独吕相公在此,众人又不好先渡,只能在内渡那里等了许久,待人齐了,又谦让一番,这才匆匆得渡。
而等到吕好问以下一众文臣前遮后拥,回转淮南,刚刚来到八公山下的水寨码头,却又觉得气氛不对起来。等上到山腰处,眼瞅着沿途大小军官军卒,个个全副甲胄,队形严正,自山腰一路排到山顶小寨都不停,更是不明所以。
偏偏又因为官家在等,光天化日,都不好停下来问半句的。而且万事来不及多想,须知,上了山,过了山顶小寨,走不过许久,御帐便已经在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