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鸨娘闻言似是一惊,又上下打量了番阿琇,说道:“这丫头我养了许多年,可不卖!”萧氏姐妹也下了车,萧媖见状说道:“妹妹莫要与她说这些,只问她要多少!”那鸨娘见又来了两个年长的姑娘,身旁谢凌已不耐地摸着刀鞘,心中盘算半晌,跺脚道:“罢了罢了!只当老娘倒霉!十两金!”
阿琇惊讶道:“怎要这么多?你休要讹诈!”那鸨娘冷笑道:“姑娘这话说的!这丫头的姿色,十两金都是少的。我若留着她,将来日进斗金也是有的。”阿琇与萧氏姐妹俱是闺中之人,身上怎会有十两金。阿琇想了想,自手上褪下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说道:“我未带那么多钱,这镯子押给你,明日便让人拿了金子来赎。”
那鸨娘也是有些见识的,,见这镯子成色便知价值千金,当下欢喜接过。谢凌看了看阿琇,欲言又止。那少女止住哭泣,跪在阿琇身前不住磕头。萧媖见周边已围了不少百姓,令侍女将她扶起,先行带回萧家,自与阿琇、萧婉上了马车,仍是去了外祖家中。
三人直到日落西山方回到家。用罢晚饭,洗漱过后,侍女将那少女带来,阿琇见她已梳洗干净,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生的眉目如画,果真有些姿色。只是这乱世之中,如此颜色只会招惹祸事。
少女见了她便要跪下,她摆摆手只说不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那少女答道:“婢子五岁上下便被拐子卖到了此地,家中之事一概不记得了,便是姓名也不知道……她们都叫我珠儿。”
阿琇听说她也是自幼与家人失散,更为同情,皱眉道:“你不知家在何处如何是好?我怎么送你回去?”珠儿忙道:“姑娘救我出那火坑时,我便立誓为您作牛作马。求姑娘收留!”阿琇略一思索道:“你既无处可去,孤身一人在外也确实不便,先跟着我也好。待我大哥来了再说。”珠儿忙跪下拜倒,阿琇将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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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一段佳话
第二日,谢凌便将阿琇的玉镯拿了回来,交于阿琇时微皱眉头,似有话说。阿琇见状问道:“凌大哥,怎么了?”
谢凌是与谢琅一同长大的,谢家子嗣单薄,谢琅父母待他如同亲生,吃穿用度与谢琅并无差别。待大了,便与谢琅一同投身军中,二人虽是主仆,情同兄弟。阿琇也如兄长般待他。
他皱着眉说道:“这个镯子是夫人的遗物,历来都是给谢家主母的,意义非凡。姑娘你下次定要爱惜。”当日谢琅将镯子给她时并未说这些,阿琇这才知道,忙点头应下。
谢凌又道:“那位姑娘如何处置?”阿琇将珠儿之事告诉他,他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待将军回来再作定夺。留下也可与你做伴。”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阿琇道:“将军令人送来的信。”
阿琇接过,见信封上铁划银勾写着“阿琇”两字,竟是苏衡的笔迹。她面上一热,正要打开,见谢凌仍站在那,犹疑一瞬,将信放入袖中说道:“凌大哥还有事?”
谢凌看着她道:“将军说此信是随呈报给主公的文书一同送来的,想是二公子有要事。若要回信,可叫来人一同带回。”阿琇知道苏氏兄弟有专门通道互通重要信息,不想苏衡竟将给自己的信一同放在其内,如此岂不是苏徖与谢琅都知道了,当下红着脸点点头。
待谢凌退去,她忙拿出信细看。苏衡先说了自己如何忙碌,处理了多少事务,随后笔锋一转,说起到谢府寻她不到,如何想念,又如何担心她的安危,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缠绵相思之意。阿琇只觉心呯呯直跳,仿佛苏衡此时正站在眼前望着自己一般。忙走到案边提笔回信,却觉满腹话儿不知如何说。呆呆地坐了半晌,方写下“安好,勿念”四个字。
自此,每隔三日阿琇便能收到一封苏衡的来信。有时是些趣事,有时仅寥寥数语叮嘱她保重身体。时日一长,连萧氏姐妹也知道了远在吴郡有这样一位苏二公子,日日牵挂着阿琇,开始取笑于她。
这一日,阿琇闲来无事正在教珠儿识字,远远望见谢凌引着一戎装将领进来,待走近了,竟是季蒙。阿琇欢喜迎上说道:“阿蒙哥,今日竟有空来看我!”
季蒙含笑道:“将军令我押粮,顺道来看看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长高了不少。”阿琇笑着挽着他进了房中,谢凌在二人身后微皱了皱眉头,也跟着进去了。
季蒙见珠儿站在一旁,问道:“这便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位姑娘?”阿琇称是。季蒙看了看珠儿,对阿琇说道:“来时将军曾说,若这位姑娘确实无处可去,谢家自是可以收留。”珠儿闻言大喜,跪下叩谢。阿琇将她扶起道:“大哥既已同意,你日后便跟着我。只是珠儿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不如就叫……”她看了眼窗外,笑道:“便叫竹青如何?”珠儿本就不知自己本名,自是愿意。
季蒙只留了半日便匆匆离去,临行时交给阿琇一封信道:“这是二公子给你的信。”阿琇低着头接过。他看着阿琇说道:“你与二公子……”阿琇仍是低着头,他接着说道:“那日主公送信来时,曾对将军笑言要为你二人订亲。”
阿琇一惊,忙抬起头,她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以往日日与苏衡相对,许是年纪尚小,并未有何感觉。如今分开多时,心中却不时想起他。特别是收到他的信后,只觉他言语中处处透着一种亲昵,却又与谢琅、季蒙不同,每每让她觉得心慌,心底深处又涌起阵阵甜蜜,这感觉她从未有过。她没有母亲、姐妹,与萧氏姐妹也没有深厚到互吐心事的程度,是以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也朦朦胧胧知道,苏衡是与别人不同的。此时季蒙的话如一盏明灯,让她豁然明白。她忙问道:“大哥是如何说的?”
季蒙看着她道:“将军说你年纪尚小,等稍大些问过你的心意再说。”阿琇闻言心底竟有些许的失望,复又低下了头。季蒙犹豫片刻说道:“阿琇,你对二公子可有……”话未说完见谢凌走了过来,便住了口,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忽又弯下腰对阿琇说道:“过几日便要与吕宗决战,将军说让我为前军,若是能遇到梁迩,便可为阿爹报仇了!”阿琇上前道:“你千万小心!莫要急于报仇,贪功冒进!”季蒙点点头道:“你放心,我省得。”说罢扬鞭而去。
十月,苏徖大军追击吕宗至沙羡。吕宗连连败退,向公孙景求救。公孙景也恐苏徖危及荆州,派五千人援助吕宗。此时苏徖士气大盛,亲率谢琅、季蒙及一众将领并进出击,与其大战。此一役,吕宗大败,只身逃往荆州,兵士战死、溺死者达数万,全军覆没。苏徖乘胜东进攻打豫章,百姓哗然,守将为免生灵涂炭,举城投降。豫章全郡尽归江东。
阿琇闻听战报,当下吩咐竹青收拾行装。谢凌问她为何,她笑道:“大哥不日便会来接我们。”谢凌自是不信,说道:“主公才得豫章,定要再取荆州,将军怎会有时间来接你。”阿琇挑眉笑道:“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若大哥五日内不来,我便输你……”她顿了一下,谢凌笑道:“输给我什么?”阿琇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谢凌忍住笑道:“你若赢了,我便依你三件事。你若输了,在皖城之日你便要听我的,如何?”阿琇侧头想了想,自己并不吃亏,欣然同意。
三日后,谢琅竟与苏徖一同来了皖城。阿琇大喜,偷偷对谢凌比了个“三”,谢凌哭笑不得,暗自惊叹阿琇料事如神。
吴侯亲临萧家,萧玄自当倾力相待。酒过三巡,谢琅忽对抚琴的乐娘看了一眼,萧玄望在眼里,只道他贪图乐娘美色,心中鄙夷。阿琇忽而笑道:“大哥听出了什么?”谢琅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又看了乐娘一眼。他生的极其俊美,此时微熏中一笑,那乐娘竟羞得满面通红,手中又错了几个音,曲不成调。
阿琇笑道:“萧伯伯,我大哥精通音律,定是刚才听出了误处。”萧玄挥退乐娘,说道:“谢将军琴技竟如此卓越!”谢琅笑道:“略懂皮毛。”
苏徖正要说话,帘后传来琴声,初时委婉连绵,继而高荡起伏。谢琅正凝神细听,忽又有箫声加入,行云流水,婉转悠扬,琴音袅袅,箫声呜呜,若虚若幻,清心悦耳。一时堂中鸦雀无声。
一曲终了,谢琅起身对帘内道:“不知何方高人在内,可否一见?”
萧玄叹道:“是老夫的两个女儿。”苏徖笑道:“听闻萧公二女乃世间国色,不知在下能否有缘得见?‘’萧玄怎敢不从。
二女甫一出来,苏徖谢琅只觉眼前一亮,阿琇迎上去道:“二位姐姐,这位是吴侯,这一位便是我大哥谢琅。”萧媖萧婉忙向二人见礼。
苏徖心中一动,问道:“萧公,不知令千金可许了人家?”萧玄忙道:“连年战祸,耽误至今,尚未婚配。”苏徖大笑道:“甚好!甚好!萧公看我二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谢琅也看向他。萧氏姐妹匆匆告罪退到了后堂。萧玄道:“吴侯与谢将军俱是人中之龙,年少有为,小女蒲柳之姿,如何高攀得起!”苏徖道:“萧公莫要自谦,令千金绝色姿容,非我二人,旁人如何配得。明日我与子瑜便来下聘。萧公放心,我二人俱未曾娶妻,自不会辱没令千金。”说罢便与萧玄告辞,带着谢琅兄妹离去了。
回到城守府邸,苏徖令阿琇先回房中,对谢琅说道:“子瑜是否有疑惑?”谢琅轻笑道:“起先有些不解,如今明白了。”苏徖亦笑道:“果然是我的知己!我们才取此地,根基不稳,一旦回军,难免会生动荡。萧家世宦大族,朋党故旧遍布,本地声望又高,若能得其相助,何愁之有!”看了看谢琅又道:“况那萧氏女确实貌美。”谢琅点头称是。二人又商议了半晌方散去。
谢琅回到房中,见阿琇坐在桌前,笑道:“怎还不去睡?”阿琇轻声问道:“大哥,你真要娶萧家姐姐?”谢琅摸摸她的头道:“你不喜欢?”阿琇摇摇头道:“萧家姐姐我虽喜欢,可也要大哥中意。”
谢琅望着她,阿琇接着道:“主公用心良苦,便是婚姻也能拿来谋算,只是他为何要拖着你一起?他日后仍可再娶,可大哥你……”谢琅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你是怕我将来后悔,却又无可奈何,是么?”阿琇点点头。谢琅笑道:“你放心,琴音如人品,她二人想必品性不差。况相貌也美,大哥初一见,便已有些心动。”阿琇抬起头,谢琅低头望着她又道:“大哥与主公幼时相交,如今若是娶了一双姊妹,也是佳话。”
☆、十四、再过几年
阿琇听他如此说,知他心意已决,再说无用。谢琅见她低头不语,想了想说道:“大哥正好有一事要问你。”阿琇忙问何事,谢琅坐下道:“你觉得苏衡如何?”
阿琇未料他会问此事,一时怔住,片刻后红着脸道:“大哥为何这般问?”谢琅看了她半晌,叹口气道:“果真女大不中留!”阿琇娇嗔一声“大哥”,却未再说话。谢琅道:“前次主公在我面前提起,说苏衡对你一往情深,想为你二人结亲。我一则不知你的心意,二则你才归家,我想多留你几年,三则苏衡在我心中实非良配,是以并未应允。”
阿琇已听季蒙说过此事,并不惊讶,想了想问道:“大哥为何觉得他不好?”谢琅沉声道:“心机太重,城府极深。”阿琇沉默不语。谢琅又道:“你们自幼相识,大哥也看的出他对你确实很好,只是苏家如今……唉,齐大非偶,苏衡又是那样的人,大哥怕你受委屈。”
阿琇咬着唇不说话,谢琅又长叹道:“当然还要看你心意,大哥只是不放心。若过两年,你仍对他有意,大哥定会成全你。若真有那日,便是拼了谢家之力,也不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阿琇未想到自己的婚事竟会这般复杂,在她小小的内心中,苏衡对她有情,她也有意便可,谁知大哥竟然想了这么多,至此方知世家婚姻原是由不得自己。她也深知谢琅是为她好,当下说道:“大哥,我如今尚小,此事过两年再说吧。”谢琅见她这般说,笑道:“大哥知你是聪明的!我谢家的女儿还愁嫁不成!”兄妹二人相视一笑。阿琇想着家中无有年长女眷,谢琅婚事自己少不得要多费心,又细细问了谢琅一番,方回房睡去。
次日,苏徖、谢琅携媒至萧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萧玄焉敢不从,商定将萧媖嫁于苏徖,萧婉嫁给谢琅,婚期定于半月后。
苏徖本欲陪谢琅接了阿琇便回吴郡,如今要在此成亲,自是不能回去。当下修书给苏衡,令他将苏夫人及一干亲眷送来。谢琅也派谢凌将族中亲眷接来。
阿琇恐失了礼,特地前往萧家,请来两个年长的婆子帮忙。萧玄本是被苏徖逼婚,心中不太甘愿,见苏谢两家礼数周全,并无轻慢之意,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阿琇正与婆子商量迎亲事宜,忽听门外有人说道:“果然是你!”阿琇侧头看去,竟是那日江边遇到的少年。那少年走进房中说道:“那日回去我就在想,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相貌的男儿,果真是个女人!”边说边上下打量着阿琇。
竹青在旁斥道:“你是何人?怎可如此无理!”那少年睨了她一眼,对阿琇道:“你骗的我好苦!”
阿琇抬手止住竹青,奇道:“我何时骗你了?”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真是谢家子弟,还去谢琅那里寻你。”阿琇道:“你去找过我?”心道:“大哥并未提及。”少年似有些生气道:“谢琅骗我说命你去押运粮草了,我便日日在辕门处等你。”阿琇想着他翘首以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等我作什么?”
少年脸忽一红,低声说道:“我以为你生气了……我那时不知道你是女子……”阿琇笑道:“你多虑了,我不曾生气。”又问道:“你为何来此?”少年道:“大哥让我来帮忙。”阿琇疑惑道:“大哥?谁是你大哥?”少年奇道:“你不知道我是谁?”阿琇摇头。少年看了她半晌方道:“我姓苏,叫苏律,苏徖是我大哥。”
阿琇“啊”了一声,问道:“那苏衡……”苏律道:“你认识我二哥?”阿琇不答,暗道怪不得觉得他眼熟,竟然是苏衡的弟弟。她知苏坚死后,苏徖将年幼弟妹送至苏夫人娘家。想是如今苏律大了,随兄长出征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