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起先并不太愿靠近苏衡,马儿越跑越快,几次都仿似要将她颠簸下来,无奈之下只得紧紧抱着苏衡的腰。

如此奔驰了约半个时辰,已从官道来到了山间。盛夏的林中十分凉爽,满目苍翠,苏衡放慢了速度,阿琇也抬起头左右张望,片刻后叹道:“此处真好!”

苏衡笑道:“还有更好的。”当下催马前行,越过密密的树丛,来到一处山谷中。

☆、八、林中遇险

阿琇只觉一阵凉风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奇道:“竟然有水?”苏衡笑而不答,纵马绕过前方一块巨石,眼前赫然出现一汪碧绿的深潭。

阿琇一声惊呼,挣扎着跳下马,几步奔到潭边,一个猛子扎进了潭中。苏衡大骇,忙下马跑到潭边,高声急呼:“阿琇!阿琇!”便要下水去救。

只见潭中心冒出气泡,阿琇自水中跃出,冲他嘻嘻一笑,挥挥手又沉入水中。他这才想起阿琇自幼长在江边,滚滚长江中都能嬉戏玩耍,又何惧这山中清潭。于是放下心来,坐在潭边看着阿琇玩闹。

阳光透过树林斑驳地印在水面上,他只觉此时的阿琇美的惊人,如同幼时在方外异志中看到的神女一般。

他在潭边看了片刻,见阿琇并无上岸之意,恐她一时贪凉得了病,便向她招招手。阿琇不知何意,游到岸边,刚要说话,竟被他抓住双臂拎出了水。

阿琇站在岸边,呆了一瞬,方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却见他双眼望着自己,脸色似红似白,神态十分怪异,不由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了?”

苏衡退后一步,背过身去,脱下外袍递给她,说道:“快将湿衣换下!”阿琇接过外袍,低头一看,立时也红了脸。夏日衣裳轻薄,沾水后紧紧粘在身上,此刻她竟如同未着寸缕一般。

阿琇转到树后,探头见他仍背着身,忙将衣服换下,摊在潭边石上晾晒。

二人坐在潭边一时无言。半晌阿琇轻声道:“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苏衡答道:“月前带兵围剿逆贼时路过此处,便想着得空带你来看看。”阿琇问道:“何方逆贼?”苏衡看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笑道:“前吴郡太守的门客。”阿琇又问道:“可要紧?”苏衡见她颇为紧张,摸摸她的头道:“无碍的,乌合之众,你莫要担心。”

阿琇点点头,不再说话。苏衡望着她,心中一动,柔声说道:“阿琇,你可愿与我在一起?”阿琇转过头望着他道:“我不正与你在一起么?”苏衡一愣,知她未懂他的意思,苦笑一声,摸摸她的衣服道:“衣裳干了,快去换上吧。”阿琇应声而去。

待阿琇从树后出来,苏衡接过她手中的外袍穿上,打了一个呼哨,马儿便从林中奔出。苏衡正要将阿琇抱上马,忽面色一变,抱着阿琇滚在了地上。

阿琇只听到耳边箭矢呼啸而过,肩背火辣辣地疼,想是摔倒时被擦伤。苏衡将她护在身下,轻声说道:“莫怕!”待箭雨稍歇,立刻拉起她跑入林中。林中树木茂密,箭矢纷纷打在树干上落了下来,一时缓解了二人之危。

苏衡带着她往密林深处跑去,直到再也没有人声传来方停下。阿琇靠在树干上剧烈喘息,转头却见苏衡侧躺在地上。阿琇忙上前道:“你累了么?”苏衡似极其虚弱,轻声说道:“你没受伤吧?”阿琇摇摇头,忽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轻轻将他翻转过来,便见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背心处。

阿琇一时慌了神,问道:“小虾,你觉得怎样?”苏衡忽然笑道:“你原谅我了!”阿琇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苏衡轻声道:“你又叫我小虾,便是不记恨我了,是么?”阿琇哭道:“你别说了!我不怪你了!”

苏衡想大笑,奈何背后伤处实在太痛,他吸了一口气道:“阿琇,先别哭……我靴内有把匕首……你拿出来,将箭杆……割断……切莫要……去拔那……箭……”阿琇忙依言照做。

匕首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器,可她力气太小,连砍了三次才将箭杆砍断,又将苏衡伤口弄出了不少血。阿琇忙伸手去捂,却又如何止得住。情急之下,将外衫脱下,用匕首割裂,撕成布块,用力按住伤处。口中说道:“小虾,还能走么?我带你出去。”

苏衡失血过多,神智已有些不清,仍强撑着道:“先别急……待天……黑……”阿琇顿时明白,此时若那些刺客尚未离开,出去只能送死。若是他们直到天黑仍未回去,孙伶定会带人前来寻找。

阿琇坐在地上,手仍按着他背后的伤口,只觉布已被鲜血浸透,忙扔下重又换块。那血仍汩汩流出,她知若再不止住,苏衡怕是等不到天黑。思及此,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落在苏衡脸上。

她侧头抹了下眼泪,眼角余光瞥见身侧树下有几株粉紫色大花,心中一动,放下苏衡跑过去细看,竟与书上所画的白芨十分相似。她不及细想,忙用匕首连根挖出,除去茎须,削去外皮,切成小片放在口中嚼碎,那白芨之根极苦,她强忍着,将碎末吐出敷在苏衡伤口处,待将伤口处涂满,又用布条紧紧绑住,这才跑到一边哇哇吐了起来。

待她吐得干净,太阳已下山,天色半黑,深山中时有野兽吼叫声传出,气温骤然降低。苏衡仍是昏迷,伤处的血却渐渐止住。她抱膝坐在苏衡身边,心中既担心又害怕,身上也越发得冷,她便这样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已在疾驰的马车中,她猛然坐起,口中高呼“小虾!”马车骤然而停,孙伶掀开车帘道:“季姑娘莫担心,公子在前面车中。”阿琇见到他,心中一松,向后一倒,又昏了过去。

阿琇再次醒来已是回到了府中,衣裳已被换过。她下床穿好衣服便急急赶到苏衡房中。

苏衡仍未苏醒,许是失血过多,面色十分苍白。她在床边坐下,心中想道:“阿爹虽因他而死,却不是他所为,他也救了我和阿蒙哥,收留照料我,如今又为我受伤。罢了,罢了,又何必再去恨他,即使恨他一辈子阿爹也不会活过来。”

孙伶急匆匆地领着大夫进来,见到她面上一喜,道:“季姑娘,你醒了!这下公子能放心了!”阿琇道:“他醒来过?”孙伶道:“适才醒过一次,听说你仍未醒,一急又昏过去了。”阿琇闻言大为感动。

孙伶请大夫为苏衡换药,见阿琇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本想让她回避,话到嘴边又止住。他自小跟随苏衡,对这位公子爷的心思十分清楚,若是旁人苏衡恐会生气,阿琇他应是不会介意。当下特意让开了些,好让她看个清楚。

阿琇哪里知道他的小算盘,紧盯着大夫的动作。见苏衡后背的伤口约有两寸,红肿一片,只听那大夫道:“二公子命大,再偏左半寸便伤及心脉。”阿琇当时慌乱,并未仔细查看苏衡伤口,如今看到,心底也是一阵后怕。又听大夫道:“只是奇了,箭伤创口应没有这么大。”阿琇闻言一愣,转而想到定是自己砍断箭杆时不小心所致。

那大夫不再说话,专心替苏衡包扎。孙伶见阿琇紧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珠,问道:“公子可有大碍?”那大夫一愣,心道这小子是傻了么,昨日不都问过了?却见孙伶瞟了眼阿琇,又对他挤挤眼。这大夫久居世家,当即便明白过来,故作沉吟道:“不好说啊!若能挺过今夜,应是无碍了。”

阿琇闻言更加担心,见孙伶送大夫出去了,又坐回床边看着苏衡。孙伶走到廊下,轻声对大夫道:“公子醒来定有重赏!”大夫谢过退下。

☆、九、和好如初

他往房内看了看,见阿琇已坐在床边,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付如丧考妣的模样,只恨不能挤出几滴眼泪,故作沉重地走入房中。

阿琇见他进来,轻声问道:“孙小哥,我想今夜在这儿看着,可否?”孙伶暗暗叫好,面上作出为难之色道:“季姑娘,这……”阿琇忙道:“我会照顾病人!当年小……二公子落难时便是我照顾他的!”孙伶想了一会才道:“既如此,有劳姑娘了!”对她一礼后退到门口,又道:“我就在外间,姑娘有事只管叫我。”见阿琇应下后便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阿琇守在床边,不时探探苏衡额头,苏衡动一动、哼一哼她都要紧张半晌,不时给他喂水,忙乎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时才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苏衡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微侧头便看见了阿琇,心中一动,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头。阿琇猛然惊醒,见到他正看着自己,呆了一瞬,忽扑到他身上哭道:“我以为你要死了!”

苏衡又惊又喜,想要将她抱住却被她压住了手臂,动弹不得,只能柔声哄着:“怎么会?我不是好了么。”心已化成了水,只觉这一箭受得大为值得。

孙伶在外间听到动静,推开房门探头,见此情形正要退出去,却见苏衡看了他一眼,忙上前道:“公子,您醒了!季姑娘担心您,守了您一夜!”

阿琇见有了外人,忙坐起来,擦干眼泪道:“小……二公子,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苏衡见她眼下泛青,心中不舍,轻声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什么也不想吃。”说罢看了眼孙伶。孙伶忙道:“季姑娘,你先回吧,有我在这,你就放心吧。”阿琇见苏衡虽极虚弱,但眼中已有神彩,稍稍放下心,回房歇息了。

待她走远,苏衡冷着脸道:“你好大的胆子!”孙伶一惊,偷偷看了眼他,小心地说道:“公子,季姑娘很关心你。”当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阿琇如何如何担心。

苏衡静静听着,眼波流转,半晌后说道:“她会是你的主母,日后不许再骗她!”孙伶闻言心头一凛,他知道苏衡喜欢阿琇,却不知他竟是铁了心要娶她,忙跪地认罪。苏衡并不看他,淡淡地说道:“你只记得,她难过一分,我便难过十分;谁伤她一分,便是伤我十分。”

苏衡未伤到要害,却失血过多,十分虚弱,又在床上躺了十来日。只令孙伶将公文搬到床边批阅。阿琇不时来看望他,他也不避着,有时甚至让阿琇念给他听,或是他口述阿琇执笔。阿琇对他已心无芥蒂,遇到有趣儿的还要评论一番,偶尔一二句,却能让他茅塞顿开,不由对她更加喜爱。

阿琇私下问他可知刺客来历,他只随意说道:“你莫要担心,我已着人办了。”阿琇当他不便说,便不问了。

苏老夫人闻讯自江都赶来,见阿琇守在床边,已是心生不悦,后又听说苏衡受伤原委,更是气恼阿琇。阿琇本就聪明,见苏老夫人不悦,便找个借口退了出来。

老夫人细细查看了苏衡的伤势,又嘱咐了孙伶几句,便挥退左右,说道:“衡儿,为娘此来还有一事。”苏衡忙道:“母亲请讲。”她轻笑道:“你如今已大了,又开了府,府中事务总需人打理。”苏衡点头道:“母亲言之有理,我这里虽人口少,也确实要人打点。”苏老夫人一喜,又道:“江都许氏的大女儿,才貌兼备,人品也好,你若有意,我让人送幅小像给你看看。”

苏衡故作惊讶地说道:“母亲这是何意?我这府中事务已交给阿琇了。”老夫人闻言强忍怒气说道:“她年纪尚小,如何打理的了?”苏衡笑道:“府中人少事简,正好让她先学着。”老夫人不由站起身道:“衡儿,你真要如此?”苏衡敛了笑道:“母亲,阿琇哪里不好?”

苏老夫人冷笑道:“她又哪里好了!衡儿,咱们苏家若想在这江东立稳,必要与那些世居此地的高门大家修好。不止你,便是你的弟弟妹妹也都要如此。”

苏衡沉默半晌道:“大哥尚未娶妻,我不能越过他。”苏老夫人没料到他竟会用这招耍赖,大为气恼,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走了。

建宁三年十一月,袁直在内忧外患,穷途末路下病死。苏徖占其丹杨、广陵二郡,整个江东已尽在苏氏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