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心中已将公孙玄骂了万遍,想了想道:“丞相辅佐陛下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一片忠心,陛下却如此对待他的妻子,难道不怕寒了他的心? ”

公孙玄冷笑道:“他如今被你迷惑,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待朕除了你,他慢慢就会醒悟。自从娶了你,朕称帝他反对,朕要攻江东他也反对,大事上处处与朕相左!为了你,倒是舍得将武陵南阳割让!他如今已是色令智昏,再不除了你,只怕你叫他谋害朕,他都能答应!”

阿琇心中震惊,公孙玄心里对崔锴芥蒂已如此之深。崔锴确实反对他过早称帝,认为时机未到,力谏之后被他驳回。攻打江东与崔锴一贯的外交之策不符,他自然也是要反对。这些在阿琇眼中看来并无不妥,无非是尽臣子本份,谁知竟与公孙玄离了心。她不禁替崔锴不值,倾尽全力辅佐多年的主公,原来是个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公孙玄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害怕,又道:“朕倒是希望苏衡能来,既能让朕杀了他为阚贤弟报仇,又可让子固看看你是如何背叛他的,断了他的念头!”

阿琇抬起头直视着他道:“请陛下不要污蔑妾!妾自嫁入崔门,未曾与江东有过丝毫联系,也从未背叛过夫君。陛下若认为杀了妾便能保大楚千秋万世,妾无话可说!只请陛下勿要坏我名节,污了丞相的声誉!”

公孙玄看着她道:“伶牙俐齿!江东的营寨就在五里之外,你的义兄季蒙,侄儿谢循都在,明日便将你押到阵前,血祭我兄弟!”

阿琇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唯有盼着崔锴快来。若明日真被拉到了阵前,便是公孙玄不杀她,她也不能成为后楚要挟谢循季蒙的工具,到时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看到苏绍长大,还想再见见萧婉和孩子们,她还要为大哥报仇,她还有……这一夜,阿琇辗转反侧,却无良法。

天微微亮时,忽有人潜入帐中,阿琇一惊,坐起身喝道:“谁?”那人走到榻边抱拳道:“夫人莫怕,是末将。”正是后楚上将云飞。

阿琇知他与崔锴十分交好,忙道:“云将军,是丞相……”云飞低声道:“是,丞相正昼夜兼程赶过来,因汉中大雨,道路泥泞,马跑不起来,丞相怕来不及,特用飞鸽传书,令我保护夫人。夫人放心,云飞定会力谏陛下收回成命,便是不成,也会保护夫人!”

阿琇心中稍定,又听他道:“丞相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夫人。”阿琇示意他说,他低下头,更加小声地说道:“活着!”

云飞走后,阿琇心神不宁的等在帐中,公孙玄却未派人来。如此过了两日,云飞悄悄令人传讯,说是东越高挂免战牌,任后楚如何叫骂拒不迎战。虽如此说,但崔锴一日不来,阿琇便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到了第四日,公孙玄令人将她带上了战车。夷陵乃是山区,冬日寒风吹得阿琇瑟瑟发抖,忽觉小腹阵阵坠痛。她咬着牙紧紧抓着车辕,尽量减轻颠簸之感。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前方一座军寨,“越”字大旗迎风飞舞。公孙玄策马来到她身边道:“季蒙想消磨我军锐气,拒不出战。我倒要看看你死在他们眼前,他们还忍不忍得住!”他挥挥手,一旁的偏将即催马上前叫道:“季蒙匹夫,出来看看这是何人!”那边已有军士将阿琇高高地绑在了车辕之上。

东越大营仍无动静,那偏将又叫道:“谢循小儿,你连你姑母都不要了么!”阿琇紧锁眉头,心中渐渐拿定主意。忽见寨门上垛口处升起“谢”字大旗,一群人出现在那里。为首的似是名青年将领,阿琇隔的远看不清楚,却已忍不住激动起来。

寨上谢循将她看了个分明,山风撩起她的衣摆,吹乱了她的鬓发,熟悉的五官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起来,他握紧双拳,轻唤了声:“姑姑!”

阿琇似听到他的呼唤,竟冲他笑了笑,谢循抹开眼不忍再看,朗声道:“公孙玄,我姑母十几年前便死了,此事天下皆知!你又从何处寻来的这个女子冒充?!莫非堂堂大楚,竟要用女人来攻城不成?”东越众人哈哈大笑。

阿琇暗暗点头,却听公孙玄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莫要强词狡辩,待我杀了她,你再追悔莫及吧!”谢循怒火中烧,身后有人轻拍拍他道:“他便是要激怒你。你不出战,阿琇尚能活命,你一出去,他必杀了阿琇乱你心神。切不可妄动!”

谢循回头躬身答道:“末将遵旨!”此人正是苏衡,他接到刘落密报,着王晖辅佐苏绍监国,星夜兼程赶到夷陵,令季蒙坚守不出。季蒙等人并不知阿琇被公孙玄掳来,闻言均大吃一惊。

谢循见苏衡目光沉沉地望着阿琇,也转过身看着她,见她一张脸已冻得煞白,心中大恨。田锦此时说道:“陛下,怎可如此投鼠忌器!”苏衡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朕意已决,休再妄言出战!”田锦只觉那一眼蕴含万千意味,忙低头应下。

苏衡对谢循道:“你们商量一下,劫营是否可行,需尽快将阿琇救出来。”他转过头又看了会,忽皱紧眉头低喃道:“她怎么了?”

阿琇就这般被绑了半天,云飞跪地苦苦哀求,公孙玄见东越全无出战之意,这才令人将她放了下来。云飞冲上前将她扶住,见她浑身发抖,以为她冷,忙将大氅解下给她披上,却又见她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面色惨白,心中大惊,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预告:《丝萝赋》,谁说女追男隔层纱?

☆、六十九、绝不留她

阿琇颤声道:“可有大夫?”云飞道:“有!末将这就带您回营!”说罢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抱着她上马疾驰而去。

奔驰的马背比战车又要颠覆数倍,阿琇紧紧拽着云飞的铠甲,云飞忙道:“夫人且忍忍,这便到了。”阿琇神智已有些不太清明,□□了几声。昏昏沉沉间云飞似停了下来,有人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阿琇似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微微睁开眼,入眼是一个剧烈起伏的胸膛,深褐色的衣衿上用同色线绣了一支极不起眼的寒梅,若不是靠的近几乎看不到,正是她为崔锴缝制的。她抬手抚上那朵梅花,轻声唤了句“夫君……”心头一松,昏了过去。

崔锴将阿琇抱入帐中,摒退众人,正要替她把脉,便听到她呼痛,忙俯身问道:“哪里痛?”忽而一凛,掀开她的裙摆看去,殷红的鲜血正在她素色的衣裙上扩散。崔锴如遭雷击,只觉眼前一片血色,一动不动地立在榻边。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颤抖着按上阿琇的脉,闭上眼诊了半晌,心中剧痛,睁开眼唤了崔元进来,嘱他准备热水等物。

崔元见他面色极其难看,忙应声下去,待把热水等物备下,崔锴递给他一张药方,让他速去抓药。他跟在崔锴身边多年,颇通医理,只看一眼便惊呼道:“这是妇人……”说着看了看榻上昏迷中仍不时□□的阿琇,叫道:“夫人……夫人小产了?!”

崔锴并不说话,只沉沉看他一眼,崔元知他现在心情必然极差,忙行了一礼退出帐中。他寻人打听了军医所在,急急赶了过去。山风凛冽,他竟毫不觉得冷,心中只在感叹。崔锴极想要子嗣,阿琇身体差不易有孕,崔锴信守承诺,至今不与蔡氏同房,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何其不易,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没有了,怎不叫他痛心。

崔锴帮阿琇清理好,细细盖上被褥,将炭火又烧旺些,这才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不时替她擦擦汗。帐门忽然打开,寒风将烛光吹得猛烈晃动,崔锴却头也不回。来人站在他身后说道:“你怎么来了?无召而来,便是谋逆!”

崔锴静默半晌,方缓缓起身,跪在那人面前道:“臣崔锴叩见陛下!”公孙玄居高临下看着他,沉沉叹口气道:“你到如今还不知醒悟!”崔锴答道:“臣未曾有错,何来醒悟之说?”公孙玄怒道:“崔子固,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崔锴伏地道:“臣恳求陛下放过内子,失掉的城池,崔锴拼死也会替陛下夺回。”

公孙玄冷冷道:“你崔子固素有雄才韬略,区区几个城池对你来说自然如探囊取物。只是你要如何还我一个上将,还我阚贤弟!”

崔锴抬起头道:“阚将军之死乃是咎由自取!他为一时意气,擅与东越开战,置大楚安危于不顾。后又不听人言,贸然出击,自负自傲,身中埋伏,令我大楚折损数万兵马。如今他死了,这番罪责却要一个女子来承担么!”

公孙玄怒不可遏,高声喝斥道:“你当真被她迷昏了头!这种话也说的出!”阿琇似被他惊到,□□了一声,崔锴忙起身安抚一番,又用温热的手巾替她擦了擦汗,这才转过身对公孙玄说道:“陛下乃贤明之主,为何容不下内子?她自来到蜀中,从未做过对不起我、对不起大楚的事。她……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

公孙玄亦看着他道:“这等祸国殃民的女子断不可留!朕意已决,休要再谏!明日东越若出战,便将她斩于阵前,彻底乱了他们军心。”说罢走到帐门处,见崔锴木立在原地,皱眉道:“待大军得胜后,朕将临江公主嫁给你。”临江公主乃公孙玄之女,今年十七岁,号称后楚第一美人,深得公孙玄宠爱。

帐门开阖带来的寒风终将烛火吹熄,崔锴木然坐回榻边,一刻未停过谋算的脑中竟是一片空白。他侧过头看着阿琇,这个他深爱的女人,此刻面色苍白地昏睡着,全然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他在汉中军中见到崔元,得知家中之事,大为吃惊,将营中事务交于副将。途中遇到刘落,看到阿琇写的布条,更加心焦,唯恐赶不及,先行飞鸽传书与云飞,请他代为照顾。

汉中已连续下了半个月大雨,山石滑落,道路泥泞,马跑不快,纵使他心急如焚,亦无计可施,只能昼夜兼程。终于赶到后,又惊闻公孙玄将阿琇带到了阵前,他匆忙前去,正赶上云飞将阿琇带了回来。接过阿琇时,她低喃的那声“夫君”,将他的心都要揉碎了。

如今看来,公孙玄定要置阿琇于死地,他要如何保住她?东越屡次避战不出,应是已知道阿琇的处境,识破了公孙玄的用意。只是绝非长久之计,公孙玄恼羞成怒下,难保不会杀了阿琇激东越出战。送阿琇去东越?且不说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阿琇,怎能再让她离去,便是公孙玄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动这番手脚。

他又闭上双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听崔元轻声道:“丞相,药煎好了。”他点点头,睁开眼,崔元见他双眼中充满了血丝,惊道:“丞相,您的眼睛……”他似未听见,接过药碗,扶起阿琇慢慢喂着。

崔元不敢离去,远远站在帐门处守着,有心劝上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帐中只有些微碗勺碰触之声。崔锴喂了半个多时辰,才将一碗药尽数喂完,崔元忙上前接过空碗,耳边听他问道:“军医在何处?”崔元一愣,答道:“俱在后营。”崔锴道:“一会儿我要去看看药材可全,你替我守着夫人,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崔元忙应下。

崔锴去了近一个时辰才匆匆回来,令崔元在帐中又置一榻,自行守在阿琇身旁。崔元知他连日赶路,几乎未曾合眼,此时已是疲劳万分,但事关阿琇,他定不会假以人手,只得叹息着出去准备。

至第二日,阿琇睁开过两次眼,却不到半刻又睡了过去。崔锴恐其清醒后身心俱痛,因此加了宁神之药,是以她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这一日,公孙玄几次派人来押阿琇,俱被崔锴挡了回去,来人见阿琇确实也在昏迷,只得去向公孙玄禀报。好在东越仍未出寨迎战,阿琇便又活了一天。

午后,公孙玄召崔锴云飞及诸将议事,商谈对战之策。崔锴一言不发,任众人侃侃而谈。公孙玄见他面如枯槁,神不守舍,想他定是为阿琇之事伤心,心中对他愈发不满。

商议多时也无人有计策,公孙玄烦躁地挥退众人。崔锴出帐门时,见公孙玄的亲卫端着药进来,脚步微微一顿,他知自阚青死后,公孙玄便时犯心疾,他看了那漆黑的药一眼,方才快步走开。

是夜,后楚营中杀声一片,东越前来劫营,直奔后楚粮草而去。崔锴得报后,急令调五千人马护卫中军,云飞道:“东越意在粮草,丞相为何不派人去那边?”崔锴皱眉不语,半晌后道:“你再带两千人去护卫陛下。”云飞道:“陛下那里自有人护着,我就留在此处吧。”

未过片刻,便听到嘶喊声由远及近,直奔中军而来。崔锴点点头道:“果然来了!”起身向阿琇的营帐奔去,云飞见状,提枪跟上。

阿琇营帐处密密麻麻已被后楚士兵围满,崔锴调来的五千人大部分被他用在了此处。崔锴也不进去,只站在人墙外望着远处,云飞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见辕门处一银盔白甲的二十余岁东越将领正在奋力厮杀。崔锴喃喃道:“确有乃父之风,阿琇若见,必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