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又见面了
季蒙一怔,问道:“崔丞相因何发笑?”崔锴敛了笑沉默片刻道:“确实不该笑。”季蒙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说什么,二人便如此默默对坐,旁边文书等人亦不敢言语。
第一日和谈便这般草草结束。崔锴回到驿馆,见阿琇正坐在廊下,不由放慢脚步,心中想道:“她是在等我,还是在想苏衡?她对苏衡了如指掌,当日想必是倾心爱恋,才会去揣摩他的心思。只是我心中的想法她又知道多少?”胸中突然涌上一阵烦躁,直想冲到她面前问个清楚。
阿琇抬起头,正看见他站在门口,隔着庭院望着自己,笑着冲他挥挥手,快步迎上去道:“这么早?谈完了?”崔锴压下心中情绪,看着她的笑颜道:“未曾,谈不下去便回来了。”阿琇已感觉到他心情不佳,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
崔锴转过头向房中走去,阿琇皱眉跟上,帮他换过外衫才听他轻声说道:“他们果然要南阳!”阿琇正在整理他的衣袍,闻言手一顿,“哦”了一声,崔锴又道:“我觉得心烦,便先行回来了。”
阿琇十分惊讶,崔锴平时极为内敛,从不让情绪左右,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想到此,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定睛看着自己,眼神莫名,却又似饱含话语。她不禁有些担心,拉着他的手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崔锴见她一双点漆目中满是担忧,心中竟魔怔般地想道:“若是苏衡,她是否也会这般担心?是了,若是苏衡,她定会猜出他因何烦恼,她那般了解苏衡,怎会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又何须如此逼问。”
阿琇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大为着急,拉着他到床边坐下,说道:“可是为了和谈之事……”崔锴不待她说完,忽然将她推倒在床上,阿琇大惊,正要坐起,他已欺身压上,兜头吻住,双手撕扯她的衣物。阿琇从未见过这般粗暴的崔锴,一时怔住,任他所为。
门外小桃偷偷朝内看了一眼,只见床幔晃动,隐隐有喘息声传出,腾地红了脸,悄悄关上门,退到了廊下。
第二日清晨,崔锴早早醒了,穿戴好衣物,见阿琇仍在沉睡,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才起身出了房门,小桃已端着水站在门口,他忙轻声道:“夫人还在睡,莫要打扰她。”
这一日谈判仍是没有结果,崔锴提出将南阳东西划分,两家各占一半,季蒙做不得主,快马呈报苏衡,请崔锴先回驿馆等待。
崔锴回到驿馆,阿琇仍旧坐在廊下。崔锴快步上前,轻声问道:“你……可有不适?”阿琇摇摇头道:“今日可还顺利?”崔锴见她只担心自己,心中大为感动,不禁后悔昨日那般粗暴待她,暗道:“她与苏衡之事早已过去,如今一心对我,是我想岔了。”轻轻揽着她道:“对不住,我昨日有些……”阿琇掩住他的口道:“今日可好了?”崔锴一愣,忙道:“好了!你放心,再不会了!”
二人依偎在廊下絮絮低语,却见季蒙匆匆进来。阿琇轻推开崔锴站起,叫道:“阿蒙哥。”季蒙几步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崔锴,皱眉道:“崔丞相,让阿琇先回去吧。”崔锴挑眉道:“为何?”季蒙道:“我适才接到传书,主公要亲来和谈!”
阿琇与崔锴俱是一惊,对视一眼,季蒙道:“想是他已知道阿琇来了。”言下之意是冲着阿琇来的。崔锴心中不忿,冷哼一声道:“他要来自来,阿琇是我的妻子,做什么要躲着他!”阿琇看着他道:“算了,莫与他争一时之气。你们正在和谈,若因为我耽搁了大事就不好了。我暂避一时也无妨的。”又对季蒙道:“烦阿蒙哥代我准备车马,我这就离开。”说罢捏了捏崔锴的手,扬声唤小桃收拾行装。
三人匆匆道别,季蒙担心她的安全,另拨了一队护卫护送。车轮滚滚,刚刚驶出江陵城门,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冲上前来将马车拦住。
小桃一怔,掀开车帘望去,见罗昱正横在马车前拦着某人,周边季蒙派来的江东侍卫只远远地站在外围,似不敢上前。小桃心中奇怪,回头正要说话,却见阿琇面色苍白,双眼紧盯着前方那个正与罗昱交谈之人。那人似也看到了她们,目光越过罗昱直直地望向车内。小桃只觉那目光犀利万分,心中害怕,忙将车帘放下坐回到阿琇身边。
阿琇闭上眼,暗暗平定心潮,便觉车帘被人掀开,耳边听得一声轻唤“阿琇”,悱恻缠绵,似怨似诉。阿琇缓缓睁开眼,苏衡那张清俊的脸便现在了眼前。
小桃见来人只唤了一声就不在说话,与夫人两两相望,心中奇怪,乘机打量了一下那人。她本以为自家丞相已是这世上难有的美男子,不料这人与崔锴竟不遑多让,眉宇间似还多了些霸气,令她不敢多看,忙又低下了头。
阿琇也正在打量苏衡,他比当年又成稳了许多,面目更加清瞿,颌下已蓄起短须,衬得他越发威严,全然已褪去了当日的翩翩公子模样。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忽地便定在了她的左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阿琇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见过越王!”见苏衡仍痴痴地望着她,不禁皱眉瞄了眼身侧一脸好奇的小桃,轻咳一声正要说话,便听苏衡身后一个清亮的童声问道:“爹爹,是娘亲吗?”
小桃心道:“这便是越王?生的真好!”忽然感觉到阿琇浑身一颤,忙问道:“夫人您冷吗?”却见阿琇紧咬着下唇,眼中含着泪,双手死死攥着膝上的衣裙,像是极力忍着什么。她越看越心惊,叫道:“夫人您怎么了?”只听那越王轻叹一声,回头对身后说了一句什么,便有两名侍卫上前,将她从车中架了出去,她吓得大叫,阿琇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慌乱中见到越王身后站了一个极其俊俏的七八岁大的男孩,见她下车,微微侧头冲她一笑,她只觉这男孩眉目十分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小桃被远远地拉开,与罗昱站在一处,越王似对车内说了什么,便带着那孩子进了马车,车帘旋即放下,挡住了众人视线。小桃大为焦急,罗昱身旁一三十余岁的英武男子轻声说道:“莫要担心,他们只是说几句话。”小桃抬起头,正是数月前到崔府求见阿琇的那人,他见小桃看过来,冲她点点头,小桃脸上一热,转过头去看着马车方向。
苏衡带着那孩子进了马车,阿琇仍是坐着未动,却在见到那孩子的脸后,失声哭了起来。那孩子跪倒在车内道:“儿苏绍拜见母……”阿琇不待他说完,冲上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苏绍未满两岁即与母亲分别,由苏衡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苏衡姬妾虽多,碍于身份,谁也不敢与他亲近。平日接触的女性也只有祖母与萧氏姐妹,她们虽也待他极好,却不会像这般抱着他。母子天性,母亲的怀抱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毕竟是个的孩子,当下也随着阿琇哭了起来。
苏衡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并不劝解,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无数个黑夜里,总是梦见阿琇浑身鲜血水淋淋地站在面前,心头绞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她,描绘着她的眉眼、她的笑脸,才能缓和心中的痛楚。旁人看他一切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中的那颗心在阿琇落水时便已不在了。
待到刘落自益州传来阿琇的消息,他才仿佛又有了呼吸一般,觉得自己尚且活着。阿琇生死不明时,他只想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在哪里都不重要;但得知阿琇怕于谢生不利,不愿回来,他却又觉伤心气恼。听闻她随崔锴到了江陵,他按捺不住,带着谢生就这么追了过来。
阿琇抱着苏绍哭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开他,细细地看着他,要将他的容貌刻在心里。半晌才道:“谢生都长这么大了……”苏绍记事以来,头一回见到母亲,听到母亲说话,亦是激动不已,忙说道:“孩儿今年八岁了,爹爹说孩儿长得极像娘亲。”
阿琇侧过头,感激地看着苏衡道:“谢谢你,将他照顾得这么好。”苏衡苦笑,若没有儿子,她莫说谢他,便是看他一眼也不会。阿琇转过头对苏绍道:“谢生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苏绍道:“爹爹说娘亲在江陵,我便央着他带我来了。”说罢看了眼独坐在旁的苏衡,拉着阿琇的手道:“娘,你不要怪爹爹,是我求着他来的!”阿琇莞尔笑道:“娘不怪他。”苏绍大喜,又道:“娘你跟我们回去吧!”
阿琇依旧笑着,轻轻抚着苏绍的头道:“谢生,你能来看娘亲,娘亲很高兴,只是娘亲不能跟你回去。”苏绍急道:“为何?娘亲难道不想念谢生?不想念爹爹吗?”
阿琇抬头看了苏衡一眼,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低下头对苏绍道:“谢生还小,有些事儿还不明白。娘一刻也没忘了谢生,日日都想着你,但是娘却是不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预告:
这是一个有点傻的小姑娘追男神的故事,追得有点辛苦……
☆、六十五、等你长大
苏绍不明白她的意思,父亲问他想不想见见母亲时,他激动万分,满怀希望地与父亲昼夜兼程地赶来江陵。母亲果然如父亲画上一样美丽温柔,本以为见到母亲便能全家团聚,谁知她竟不愿随他们回去。他只是个孩子,喜悦过后,伤心失望接踵而来,巨大的落差将他击垮,张开嘴哇哇哭了起来。
阿琇只觉心如刀割,伸出手抹去他滚滚而下的眼泪,轻声道:“谢生是男子汉,怎可轻易落泪。”苏绍哪里听得进去,阿琇不得不抬高声音道:“你父亲年幼时,亲眼看着你祖父被奸贼害死,自己身受重伤,险些淹死在江中,他也未曾掉一滴眼泪。你表哥谢循,八岁丧父,上有体弱多病的寡母,下有年幼的弟妹,谢家一夕崩塌,所依靠者唯有他这个长子,他也未像你这般啼哭不止。”
苏绍渐渐止了哭泣,阿琇接着道:“你身份尊贵,人人都敬着你、护着你、宠着你,随着你的性子,不会去忤逆你。但你要知道,他们敬的并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身份,因为你是越王苏衡的儿子!”苏绍抽泣了两声,抬起头看看父亲,见他只盯着母亲看,便又转过头看着阿琇。
阿琇摸摸他的头道:“正因为你是越王的儿子,你要承担起的责任也比别人多得多。你父亲十七岁开府立业,二十岁提领江东,你舅舅十五岁领兵,你表哥十二岁便一战成名,只怕过两年你父亲也要让你独自理事了。”
苏绍又看了苏衡一眼,见他眼中泛出奇异的光芒,心中奇怪,耳边听阿琇道:“你父亲素有大志,又有贤臣名将辅佐,将来恐怕不会只是偏安江东的越王。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必对你寄予厚望。娘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看护你、提醒你,今日娘告诉你,你要切记,古来成大事、居上位者,首要一条是忍,忍住自己的心,忍住自己的情,忍住自己的欲念,忍旁人所不能忍的。”
她忽然落下泪来,抚着苏绍的脸道:“就好像今天,娘恨不得永远伴在你身边,但是娘不能,娘也在忍,忍受日日思念你的煎熬,因为娘知道,这样是对你最好的帮助。所以谢生,你也要忍耐,忍到……忍到……”她哽咽地说不下去,苏绍问道:“忍到什么时候?”
阿琇知道今日一别,此生怕是再无机会相见,拭去眼泪,轻笑道:“等你长大了,娘就能回来跟你在一起了。”苏绍望着她道:“当真?娘不骗我?”阿琇强笑道:“娘怎会骗你!”苏绍半信半疑,转头看向苏衡道:“爹爹也听到了,娘说的是真的吗?”
苏衡看看儿子,又看看阿琇,见她乞求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暗恨自己狠不下心来,闭闭眼复又睁开,笑着对苏绍道:“你娘从不骗人!”苏绍这才笑起来,想了想,大着胆子伸出手抱住阿琇,在她颊上亲了一口,说道:“我一定听爹爹的话,用功读书练武,等着娘亲回来!”阿琇紧紧地抱着他,任泪水无声地流满脸颊。
母子二人相拥良久才分开,苏衡对苏绍道:“谢生先出去,爹爹有话同娘说。”苏绍自幼是他带大,十分听他的话,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违逆,当下又用力抱了抱阿琇,才恋恋地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退出马车。阿琇纵然百般不舍,也只得强忍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苏衡看着她泛红的双眼,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不回来?”阿琇亦看着他道:“回去?回去让他置身于流言之中?还是你要当众滴血认亲,以证明他是你的儿子?”苏衡扣着她的肩道:“你心里有儿子,有谢家,独独没有我!一次次为了他们离开我!”
阿琇抿唇不语,二人靠得极近,她只觉苏衡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暗道不好,情急之下侧过脸去,将那有伤疤的左脸对着他。果然,他呼吸似一窒,渐渐变的平稳,阿琇尚未松口气,一个轻柔灼热的吻印上了那道狰狞的疤痕,耳边听他低喃道:“对不起!”
阿琇一震,抬起头望着他,见他眼中闪过痛苦、悔恨、不舍,最后化为坚定。他轻声说道:“这些年我也在反省,如果当初不那般逼迫你,你也不会受这许多苦,到如今背井离乡,抛夫弃子。”阿琇听到最后一句,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他却抚上她的唇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便是你与崔锴……你的夫君也只能是我!”
阿琇哭笑不得,他又道:“你不愿回去,我也不会再逼你,我怕逼得急了,你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做出什么事来,到头来还是我难过。你要留在益州,你觉得那是对谢生好,你便留下,只一条,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你想回来了便回来,我自有办法让你堂堂正正地留在我们父子身边。”
阿琇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说服他让自己离开,谁知他竟是这般想的,一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苏衡也深深地望着她,慢慢低下头,吻上了朝思暮想的那双唇,辗转轻吮,却又在阿琇欲推开他时放开了她,轻声道了句“保重”,转身跳下车,带着苏绍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小桃忙跑回车上,见阿琇呆呆地坐在车内,双眼红肿似哭过,忙问道:“夫人,您怎么了?他……他打您了?”阿琇缓缓摇摇头,轻声道:“走吧。”小桃疑惑万分,也不敢再问,掀开车帘吩咐罗昱起程,却见苏衡等人离去的方向,一骑快马奔驰而来,惊叫道:“啊!他们又回来了!”
阿琇一怔,心道莫不是苏衡改了主意,要带她回去?便听一人在车外道:“夫人,主公令属下跟随夫人,护卫左右!”正是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