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勃然变色,扳过阿琇的脸说道:“你怪我恨我都随你,这孩子却是非生不可!”阿琇不怒反笑道:“它在我肚子里,你能奈我何?我岂会为杀兄仇人生下孩子!”
苏衡面色青白,阿琇只觉心中大快,正要再说,却被他猛然吻住。阿琇大怒,用力推他,又被他钳制住双手。苏衡这一吻不同于往常,带着极大的怒火与伤心,阿琇觉得双唇疼痛,张口便要去咬,他却忽然放开了她。阿琇想也不想,“啪”地打了他一耳光。
二人俱是一怔,苏衡忽而笑道:“若不解气,再打几下!”阿琇侧过脸不去看他,苏衡轻抚她的头道:“你素来通透,如今遇事怎么这般执拗。你细想想,这孩子虽说是我的,难道就没有谢家的血脉不成?”阿琇仍是不说话,苏衡长叹一声,将她紧紧搂住。
许是阿琇身体太弱,孕中反应分外强烈,进了食后便要呕吐,夜里也无法入眠。阿琇本就有心结,渐渐开始疑心,这便是她委身仇人的报应。待到胎儿四个月时,阿琇已瘦得脱了形。
这日,阿琇昏昏沉沉地靠在床上,恍惚中梦到萧婉抱着她哭泣。她猛然惊醒,却见床头坐着一人,正红肿着眼睛轻声啜泣,不是萧婉又是谁?!
阿琇唤了一声“大嫂!”萧婉正在抹泪,闻声抬起头,见她醒了,再也隐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孙伶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苏衡见阿琇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这才将萧婉请来让二人相见,旨在萧婉劝慰阿琇一番。孙伶路上一再叮嘱萧婉,见到阿琇莫要太过激动,以免她情绪波动。谁知萧婉一见到她,未及说话便先哭了起来。
孙伶恐阿琇哭出好歹,咬咬牙走进房内,轻声说道:“谢夫人,夫人体弱,忌哀恸伤身……”萧婉这才记起来时孙伶说的话,忙松开阿琇,扶她靠在床头,哽咽说道:“怎么瘦成这样……”
孙伶见她不哭了,松了口气,亲自为萧婉奉上茶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请夫人多多劝解。”萧婉点点头,亦轻声道:“我省得。”他方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阿琇喘息片刻道:“嫂嫂怎么来了?”萧婉替她拭了拭泪痕道:“是主公请我来的。”阿琇一怔道:“苏衡?”萧婉点头道:“今日一早,主公便到家中,说已找到了你,只是你……你现今不太好,请我来看看你。”阿琇愣了片刻,苦笑道:“嫂嫂想必已知道我哪里不好了吧!”
☆、四十八、已想通了
萧婉将她落下的鬓发拂到耳后,轻声说道:“主公都告诉我了。他说找到你时,你奄奄一息,他便将你带了回来。后来你好了,他不愿将你嫁给崔锴,便……”她顿了一下道:“他说他思慕你十多年,情难自禁。我也觉得他太过……太过唐突……但他毕竟救了你!对嫂嫂来说,只要你活着,便比什么都强!你大哥泉下有知,定也会……”她说到此,又哽咽起来。
阿琇忆起谢琅临终遗言,知道如今苏衡敢让她们姑嫂相见,便是笃定她不会将谢琅死因告诉萧婉。
萧婉见她不说话,问道:“你如今有何打算?”阿琇回神看着她苦笑道:“我被他囚禁在此,还能有何打算?”萧婉道:“主公跟我解释过了,怕外人见到你走漏了风声,被崔锴知道,你们毕竟是有着婚约的……他也是怕失去你。”
阿琇望着她道:“难道他想囚着我一辈子不成?”萧婉默然片刻,说道:“你是如何想的?你心中如今可还有他了?”见阿琇皱眉,又说道:“原先嫂嫂就觉得你俩十分般配,却因着那些原因不能在一起。如今……如今你大哥也不在了,谢家亦大不如前,他想必也无芥蒂了。他与我说,待你生下孩子,便要正式迎娶你。”
阿琇冷笑道:“他娶的是谁?谢琇已经死了!”萧婉叹息道:“是啊,他说要委屈你隐姓埋名。”阿琇道:“他倒是好算计!”萧婉看着她道:“你……已经不再喜欢他了?”阿琇只觉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又不能告诉她谢琅之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萧婉握着她的手道:“他囚着你是不对,但他也是着紧你。更何况你们如今孩子都有了,便是看在孩子份上,也不该这般不爱惜自己!你大哥若是知道,定又会生气!”
阿琇低下头,萧婉又道:“你大哥曾跟我说过,谢家富贵已极,此生别无所求,惟愿阖家安康。你订下亲事,终身有靠,他高兴地整宿未眠。”阿琇忆起谢琅,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萧婉拍拍她的手道:“我想,事到如今,便是你大哥在,也未必再会让你们分开。其实不做谢琇,你反倒更自在些!你若不是谢家之人,只怕你们早已成亲,儿女绕膝了。”
阿琇只在那低头抹泪,萧婉又道:“嫂嫂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自然明白你的苦。我有时也在想,若是爹娘仍在,是不是一定会拆散你们?若是楚楚大了,也如你这般,我是否舍得让她难过?”
阿琇擦干眼泪道:“先前总有人说,谢氏女如何风华绝代,如何聪慧灵动,凡我所说所做,都有人夸赞附合。可我未回谢家前,却少有人如此说。可见这些人中,有几个是真正因着我而赞的?恐怕其中大部是因为我是谢家的姑娘、谢琅的亲妹妹!离了谢家,我便什么都不是!谢家给我的不仅仅是锦衣玉食,还有无上的荣光。我是谢家之人,既然享受着谢家带给我的种种好处,自然也应当尽谢家人的本分!”
萧婉沉默半晌,方道:“当日你大哥要与王家定亲,你抵死不从,我劝他时,他便说了与你一样的话。谢家能兴盛数百年,想来也是每个谢家之人都以家族为重之故。”
阿琇轻声道:“可惜我也是这些年才明白,徒惹大哥伤心。”萧婉又拍拍她的手道:“只是你如今要怎么办?”阿琇皱眉道:“他是定要我生下这个孩子的,可是我……”萧婉见她欲言又止,心道:“她心高气傲,被苏衡如此设计,定是心意难平。”当下劝道:“他是不对!可这孩子也有谢家的骨血,难道你因为气他,忍心伤了这孩子不成?”
许是女人的天性,阿琇虽恨苏衡,对这个孩子却是恨不起来,有时甚至还在猜测这孩子的性别、长相。只是谢琅之死对她刺激极大,令她每每都有一种负罪之感。
萧婉见她又蹙着眉,往门外看了一眼,悄声道:“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主公的长子!他与循儿衍儿是嫡亲的姑表兄弟,日后定会成为重振谢家的助力。”阿琇一振,抬头看着她,她又说道:“若是女儿也无妨,以主公对你的心,无论男女他必都会宠爱至极,且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阿琇细细思付了番她的话,竟也觉得十分有理,心中仿佛放下了块巨石。萧婉并不知阿琇心结何在,也并非真的如她所说般,希望这个孩子能帮助重振谢家。她只是见阿琇精神极差,不知从何劝慰,便顺着刚才的话,说了这些,误打误撞,正解了阿琇心结。
阿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板般,在心中不停地想道:“这孩子不是为他生的,是为了谢家!”她隐隐也觉这理由太过牵强,却并不愿去深究。
许是她的神情太明显,萧婉也松了口气,又道:“崔家姑爷那里,我便着人去退亲吧。”阿琇一愣道:“人都已死了,还退什么亲?”萧婉便将崔锴视她如妻,此生不再娶之事说了。阿琇默了半晌方道:“他是不信我已死了。嫂嫂莫要去了,崔子固心细如发,此时去退亲,他必能猜到原委。他此刻正在川中领兵,莫要叫他分心才是。待他壮志得酬,再去说吧。”萧婉一一应下。
姑嫂二人一直说到日暮,阿琇恐孩子在家思念母亲,劝着萧婉回去。萧婉道明日将孩子们带来,阿琇苦笑道:“他怎会答应!若不是见我这般,他怕是到死也不会让嫂嫂与我相认。嫂嫂回去切勿告诉旁人,免得引来祸端。至于循儿他们,日后定有机会相见。”萧婉点头道:“我省得!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二人挥泪道别,阿琇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缓缓闭上眼睛。只片刻,便觉一人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发,她仍闭着眼,轻声说道:“主公早就来了?”苏衡半晌才道:“心里可舒服些?”阿琇睁开眼,看了他片刻道:“主公放心,我会生下这孩子的!”
就见苏衡眼中一亮,欣喜道:“阿琇,你终于想通了!”阿琇不答,苏衡看着她道:“阿琇,我知你不愿再信我,我答应你的许多事也确实未曾做到。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但请你定要再信我一次!”
阿琇抬眼看着他道:“信你什么?”苏衡欲言又止,默了片刻才道:“待孩子生下来再说。”阿琇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兴趣,当下懒懒地道:“我饿了。”苏衡忙道:“想吃什么?”
此后,阿琇果然振作精神,一扫往日愁容,虽仍是呕吐,却也能配合大夫调理。苏衡见状大喜,萧婉时常来见,他也不阻拦。
转眼已是年尾,阿琇已有六个月身孕,虽然仍是瘦弱,所幸孩子尚且无事。大夫私下对苏衡道,此时往后已是十分危险,苏衡紧张万分,面上却不露分毫。
除夕这日,苏衡早起后陪阿琇用罢早饭,便要回苏府主持祭祀。阿琇知他今夜必不能来,也未曾说什么,倒是苏衡颇为不安,轻声道:“我令人将谢夫人接来与你作伴。”阿琇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今日岁末,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守岁,嫂嫂怎么能来?莫要多事了!”苏衡皱眉道:“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阿琇冷笑道:“主公是怕我跑了不成!”苏衡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一人寂寞。”阿琇看着他道:“既然如此,还请主公放我回家!”苏衡想也不想地道:“不行!”阿琇“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苏衡看了她片刻,长叹一声,摸摸她的头转身出了房门,令孙伶守在庄内,准备好歌伎乐师,给阿琇解闷。
待到晚间,阿琇用罢晚饭,简单梳洗过,便令孙伶放侍卫仆从各自回家团圆。孙伶忙道:“都走了谁来护卫夫人?”阿琇看着他道:“难道还有谁想害我不成?!”孙伶不敢答话,阿琇叹道:“从前我在家时,每年除夕,大哥总是让那些有家小的侍从们自行回家,只留少许或孤身在此,或已无家人的。大哥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侍从下人也有家人,阖家欢庆之日怎可再让他们分离。”
孙伶暗道:“有此等门风,怪道谢家能屹立数百年不倒。”见阿琇怔怔在那儿,怕她又想到谢琅伤心,忙道:“既然夫人这么说了,属下遵命就是。”转身将歌伎乐师及明处的侍女亲卫遣走,暗处的则仍旧不动。
阿琇见他依言而行,面色稍霁,待他回来复命时说道:“你不回家吗?”孙伶笑道:“多谢夫人关心!属下尚未娶妻。”阿琇诧异道:“我记得你与苏衡差不多大,为何还不成家?”孙伶道:“虽未曾娶妻,侍妾倒是有几个。只是属下多在主公身边,回去的少。”阿琇点点头道:“你对他倒是忠心不二。”
孙伶正色道:“属下这条命本来就是老将军给的。”阿琇知道他本也是落魄世家之子,幼时父母死于战祸,流落街头,偶遇苏坚,见其与苏衡年岁相当,便收做了苏衡的亲随。
☆、四十九、真相如此?
阿琇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回家,便陪我说说话吧。”孙伶岂敢不答应,忙亲自点起炭盆,备好吃食茶水,又将靠椅铺上厚厚的软垫,请阿琇坐定。
说是陪阿琇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孙伶在说,阿琇偶尔插上一句。孙伶见她似乎心情不错,转转眼珠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阿琇斜睨了他一眼道:“既然不知,便不要说了。”孙伶一噎,随后笑道:“属下说了,请夫人莫要见怪。”
阿琇没有理他,孙伶等了片刻后才道:“这些事主公是再也不会说的,属下若不说,只怕夫人永远不知真相。”阿琇闻言皱眉看着他,他接着说道:“夫人一直恨主公谋害谢大都督,其实是恨错了人!”
阿琇坐直身体道:“你要替他开脱?”孙伶摇头道:“属下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夫人聪慧无双,何不平心静气听我说完,再行分辨真假。”
阿琇缓缓靠回椅上,轻声说道:“你说!”孙伶看着她道:“当日令人在军中给大都督下毒的是太夫人,主公因是母亲所为,是以无法对您明言。而大都督也是故意中毒,便是要让您怀疑主公,继而与他离心!”
阿琇怒斥道:“一派胡言!大哥怎会如此算计!”孙伶道:“夫人细想想,任谁见到大都督的症状,都会猜到是中毒。大都督何等精明,岂会毫不察觉?主公派去的两名大夫,均已开出了解□□方,大都督却故意不用。夫人若是不信,待日后身子好了,可以亲自问询那两人。”
阿琇闭目坐在椅上,半晌后轻声道:“便是毒不是他下的,我却是亲眼看到田锦杀了我大哥,你又要如何否认?”
孙伶站起身道:“这一件属下更加清楚,当日便是属下给田锦传的令!”阿琇霍然睁开眼,孙伶毫不畏惧地直视她道:“我当日传的令是‘令你带五百甲士将谢姑娘带回主公处!切记不可露了行藏!’”
阿琇清楚记得,当日田锦所为并不是为了掳她,分明就是要置大哥于死地,当下道:“焉知苏衡没有其它指令给他!”孙伶道:“主公传下令后我一直随侍在侧,并未再有第二道指令传出。主公坐立不安苦等了五日,却等来了大都督身死,您坠崖的消息。主公当时便……便……”他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苏衡当时便吐了一口鲜血之事。
他看了看阿琇的神色,接着说道:“主公带着我连夜赶到南郡,若不是我拦着,他立时就要斩了田锦。后来找到了您,他便无暇顾及此事,只先将您带回来救治。”他稍稍停顿了下,又道:“您伤势极重,大夫都说凶多吉少。主公那时似已万念俱灰,每日如行尸走肉般。幸得上苍眷顾,您终是渐渐好了起来,主公这才有心思彻查当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