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虽受制于人,却仍挡在阿琇身前。阿琇偷偷打量了番此人,见他二十来岁,身材魁梧,面目颇为硬朗,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片刻战舰回到了江夏水寨,一军士上前问道:“校尉,是否将此二人交于主公?”那军官若有所思,盯着阿琇又看了片刻,才道:“先带入我帐中,我要亲自审问!”
二人被押往岸边营帐中。谢凌见阿琇忽地轻笑了一下,不明就里,却也不便相问,心中后悔实在不该一时心软,带她来了这里。若是她有何不测,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苏衡早已心急如焚,不顾诸将劝阻,亲自带领数十战舰攻了上来。待到近前,江夏战船万箭齐发,却是如何也靠近不得。
那江夏军官早已登上旗舰楼船,远远望见苏衡,心中更加确信阿琇二人身份非同一般,当下吩咐道:“传我令,不可出寨迎敌,将他们逼退了便可!”说罢下船往岸上走去。
江东舰船上已是死伤无数,林孟叫道:“主公!不可再战!速速回军吧!”苏衡只作不闻。季蒙劝道:“主公,快船之上并无阿琇的……想来是被捉了去,一时应不会伤她性命。阿琇素来机敏,必能自保,主公勿要自己乱了方寸!”
苏衡看着他道:“你是要我拿阿琇性命作赌?”季蒙被他看的一惊,忙低下头道:“如此强攻,他们必会觉得阿琇非同一般,若是暴露了她的身份……”苏衡一怔,正要说话,一支长箭迎面射来,连忙侧身避让。奈何箭速太快,堪堪擦过胸膛射入左肩。他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季蒙上前将他扶住,急道:“主公!您若有闪失,谁救阿琇?!”苏衡忍痛望着对面江夏水寨,静默半晌方轻声道:“收兵吧。”
吕宗在帐中听闻苏衡撤军,长舒口气,踱了几步道:“传田锦!”令官应声而去。少时,一人匆匆赶到,正是捉了阿琇的那名军官。他上前一礼后说道:“主公何事唤末将前来?”吕宗笑道:“依你之计,又退了江东之兵,甚好!甚好!”不待田锦说话,又道:“听闻你捉了江东两名探子,才引得苏衡漏夜出击?”
田锦忙道:“确实捉了两名探子,尚未审问,却与江东来袭无关。”吕宗仍是笑道:“无关最好。自江东来犯,你排兵布阵,居功至伟。如今舰阵牢固,苏氏小儿奈何不得。听说你要亲自审问江东探子,莫要太过操劳,前方战备一事,我便让人替你分担了吧。”田锦心中冷笑,抱拳道:“多谢主公体恤!”二人寒喧几句,田锦告退离去。
出了帐门,行了几步,身后亲卫已跟上,口中说道:“主公这是何意?江东尚陈兵对岸,他竟要临阵换将?!”田锦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望着主帐扯扯嘴角,大步朝前走去。
进了营帐,见阿琇与谢凌二人被绑在一边。他走到阿琇身边,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轻轻“咦”了一声,挥挥手道:“松绑!”
绳索解开,阿琇动动手脚,轻声说道:“烦将军将我同伴也松开。”田锦看了谢凌一眼道:“他还是绑着吧。”示意亲卫守住帐门,才又对阿琇道:“姑娘请坐。”
谢凌大惊,阿琇却神色如常坐到了案边。田锦笑道:“姑娘贵姓?”
“谢。”
田锦一愣,问道:“江东谢氏?”阿琇抬头正色道: “是!”田锦皱眉道:“谢琅也在军中?”阿琇摇头道:“不在,仍在石城。”田锦紧盯着阿琇,心中暗道:“谢家的人,难怪苏衡如此重视。只是谢家为何会派一女子随军出征?”
阿琇不待他细想,问道:“将军可是有话对我说?”田锦轻笑道:“姑娘何出此言?”阿琇身在敌营,恐时久生变,不愿与他再周旋,当下说道:“奇货可居。”
田锦心中一凛,这才收了轻慢之心,正色道:“果然有见识。”阿琇微微笑道:“如此咱们便谈谈。”田锦点点头道:“请讲!”阿琇道:“吕宗与我主有世仇,此次江东只为取其性命,与旁人无涉。吕宗年老昏聩,生性多疑,将军英武不凡,想来颇受猜忌。我主苏衡少年英才,承父兄基业,已有江东六郡,将来必大有作为。将军何不弃暗投明?”
田锦道:“你要我反投苏氏?”阿琇道:“如今天下礼乐崩溃,大楚天子形同虚设,诸侯纷纷而起。将军既有志向,便应择明主而事,方可成就一番大业。我主继位以来,求贤若渴,不看门第,不重出身,只选可用之材,将军为何不去?”
田锦默而不语,他少时好游侠,不务正业,纠合乡里一帮轻薄少年,自任首领,成日劫掠财物。待年长,幡然悔悟,欲有所作为。公孙景任荆州刺史时,他带了数百人前去投靠。后因见其难成大事,便带着亲信三百余人投靠了吕宗。
☆、二十一、大获全胜
适逢江东来袭,他便献了此计,令苏衡无可奈何。谁知吕宗为人比公孙景尚且不如,江东大军仍在眼前,便要夺他兵权,怎能不让他寒心。吕宗为人他自是清楚,今日又收了他的兵权,想来对他已十分戒备,这江夏也确实不宜久留。
阿琇见他沉思,并不打扰,片刻后只听他说道:“姑娘料事如神,在下佩服!只是若要我降苏氏,需得让我见识你们有何能耐。”
阿琇眼珠一转道:“请问将军,这舰阵是何人所布?”田锦道:“正是在下。”阿琇笑道:“你若放我们回去,不出三天,我便破了你这阵法。”田锦哈哈笑道:“大言不惭!”阿琇道:“若三天之内破不了,我便仍回来做这阶下之囚!”
田锦知世家中人最是重信,只是谅阿琇这小小女娃也破不了他的舰阵。江东谢氏声名远播,如今更是江东权贵之首,他本就有心结交以谋后路,索性放了他们,也好作个人情。当下笑道:“好!便依你之言,三日内等你来破阵!”阿琇又道:“若我破了此阵,你便投入我主门下,如何?”田锦大笑道:“听闻谢琅对苏氏忠心耿耿,果然不假!好!若江东女子都有此能耐,田某岂有不服之理?定当前去!”二人击掌为誓。田锦令人悄悄备下轻舟,趁着夜色将阿琇二人送出了营。
此时已近黎明,江上风寒露重,阿琇连打几个喷嚏,谢凌忙脱下外衫给她披上,口中说道:“你真有把握破阵?”阿琇回头笑道:“我既然敢说,自然是有。”谢凌见她一夜未眠,面色憔悴,此时月光之下,一双黑眸却分外夺人心魄,扭头望着江面道:“无论何计,都不可再以身涉险!”阿琇点头应道:“你放心,再不会了。”
谢凌得她保证,心中稍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人与吕宗不和?”阿琇仍觉寒气刺骨,不禁又往他身边靠了靠,道:“主公出兵时,他便已察觉你我并非一般兵士,却不将我们交给吕宗,可见他们并非一心。既有貳心,便要寻退路,我此时露出身份,对他来说正是及时雨。”忽抬头对他笑道:“姓谢果然有用!”
谢凌见她脸色苍白,抱着肩瑟瑟发抖,大为不忍,终是抬手将她揽在怀中,暗中运气。阿琇一惊,忽觉一股暖流自他身上散出,知他一片好意,她心思简单,又对苏衡情有独钟,谢凌在她心中等同与谢琅、季蒙一般,便又向他怀里靠了靠。
不时小舟已到江东水寨,早有军士跑去报告,二人下了船,便往主帐走去。行到一半,见苏衡在众将簇拥下疾步奔来,将阿琇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紧紧搂在怀中。
一时四下无声。谢凌、季蒙等自是不说话,其余不知阿琇身份的惊诧不已,心中暗自猜测。阿琇大臊,忙双手推开他。只觉右手所触湿润一片,摊开掌一看,竟是满手鲜血,抬头惊叫道:“你受伤了!”
苏衡轻笑道:“一点轻伤,无妨。你可受伤了?”阿琇摇头道:“有凌大哥在,我无碍。”苏衡闻言看了谢凌一眼,谢凌却紧紧盯着阿琇,又见阿琇身上披着他衣服,目光一闪,点点头道:“如此最好!”当下令众人退去,只与阿琇等人回到帐中。
阿琇将与田锦约定之事说了一遍,苏衡皱眉道:“此人可信否?”阿琇道:“他既肯放我回来,自是有心投靠。且能布此舰阵,应也有些能耐。”苏衡道:“便是无用之人,能放你回来,也当重谢。”
季蒙在旁问道:“阿琇,你有何破敌之法?”阿琇正要说话,谢凌冷冷说道:“姑娘身在敌营,一夜未睡,又在江上受了寒,还请主公让她先回去歇息。”苏衡忙道:“是当如此!”
阿琇此时确实疲惫不堪,想着一时也说不清,当下只说道:“主公可先着人准备大量柴草,待我歇会便来详谈。”苏衡点头应下,亲自送阿琇回到帐中。
谢凌命士卒烧了热水,让阿琇梳洗一番去去寒气,又煮了姜汤看着她喝下后,才放下幔帐让她睡去,自己守在外间。
阿琇醒来时已是傍晚,谢凌听到动静,在幔帐外轻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阿琇“嗯”了一声,起身穿好衣裳来到外间。谢凌已备好饭食,二人用罢便去了苏衡帐中。
苏衡见她来了,笑道:“你醒了!”起身上前牵着她的手道:“脸色好多了。”阿琇见他竟如此不避人,立时红了脸,飞快地看了谢凌一眼,抽出手道:“多谢主公关心。”
众人坐定,阿琇说道:“主公可将柴草备下?”苏衡道:“已备好了,一会儿你去看看够不够。”阿琇点点头道:“我本也对江夏舰阵束手无策,昨夜被俘却提醒了我。”苏衡凝神细听,阿琇望着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今正是春日,江上风大浪急,是以昨天我们的小舟无人划桨掌舵才会被敌追上。今要破敌阵,也可借此春风。”
季蒙道:“何意?”阿琇拿起案上的几个茶杯,比划道:“待明日风起之时,咱们便点数十艘战舰出战,每艘战舰后拖一二小舟,上覆柴草硫磺。行到此处,斩断绳索,小舟便会被风吹向江夏水寨。待快近时,便令弓箭手以火箭引燃小舟,如此便如火船一般。若江夏是孤立战船,尚能各自逃开,如今数百战舰连为一体,唯有坐以待毙。”
谢凌万没想到,她被俘一遭竟然能想出破敌之法,一时既惊叹又有些骄傲,微笑看着身侧的她。苏衡看在眼里,心中极为不悦,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发作,笑道说道:“诸位认为此计可行否?”
季蒙当先道:“可行!我军以逸待劳,待江夏战舰起火,箭阵自破,敌方必定大乱,无心应战。”众将纷纷附和,苏衡站起身道:“传我令,军需速去征集小船,明日天亮之前布置完毕!诸将听令,明日依计行事,待火起之后,林孟带所部上船围剿,季蒙领五千人断其后路,其余众将封锁江面!”
诸将得令,苏衡环视一圈,缓缓说道:“明日我要为父报仇,一雪前耻!以慰父兄在天之灵!”他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帐中鸦雀无声,连阿琇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阿琇知他应还有军务布置,当下起身告辞,带着谢凌出了主帐。此时已月上中天,阿琇抬头看看天上的弯月,轻轻说道:“你看到了吗……他真的不一样了。”谢凌一愣,忽明白她在跟自己说话。低头看了看她,却见她脸上似喜似悲,神色古怪,心中一惊,道:“为何这么说?”阿琇轻笑道:“是我想多了。”继续朝前走去。谢凌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片刻,才快步跟上。
四月初一夜,苏衡采用火攻,大破吕宗连环舰阵,江夏战船几被烧尽。吕宗轻骑奔逃,被部将田锦截杀,田锦将吕宗头颅献于苏衡,苏衡大喜,封其为偏将军。此一役,苏衡名声大震,却信守承诺,将江夏拱手让与公孙景,天下哗然,纷纷赞赏其为人。
四月初三,谢琅令谢凌将阿琇送至石城,二人不敢不从,与苏衡道别后起程前往。见到谢琅,自是少不了一顿责骂,因在军中,不便使用家法,暂且饶过二人。
阿琇连累谢凌,颇为愧疚,谢凌只说无妨,是他自愿,阿琇更是过意不去,对他越发亲近。谢琅细问了二人苏衡军中之事,听闻阿琇被俘,又是后怕又是生气。谢凌见状忙将阿琇献计之事说出,方稍稍消了他的怒气。
四月中,苏衡诸事平定,回军石城与谢琅会合,军中大摆酒宴庆功,十分热闹。谢琅恐人多眼杂,认出了阿琇,令人挑些她爱吃的送去营帐,不许她出来。阿琇才被他责骂,正怕他生气,岂敢不从。谢凌本想陪着她,却被谢琅唤了过去。
阿琇独自坐在帐中,听着前面的热闹声响,只觉口中菜肴索然无味。正准备梳洗睡下,忽见帐门掀开,苏衡走了进来。
阿琇诧异道:“你怎来了?”苏衡笑道:“我说不胜酒力,出来发散发散。”阿琇知他酒量确实不大,不由失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苏衡顺势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今日之功,是你给我的,岂能不与你同庆。”说着低下头,深深吻住她。
阿琇初时稍稍挣扎了下,苏衡怎会放手,直吻得她心驰神摇,意乱情迷。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帐外有人喝道:“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