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過是恰巧利益一致罷了,靜筠打算徹底貫徹自由,而我要的是在外人面前能有個偽裝。」江致遠將目光收回,轉身看著徐愉容:「可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愉容。我不想再對這些世俗既定的破爛妥協了。」
「江致遠,你為什麼會對我如此執著?」徐愉容的聲音微微發顫,他問道。
「走吧,我們還得去一個地方。」
順著車流,由江致遠駕駛的車輛在臺灣大道上穩妥地行駛著,徐愉容自然知道接下來的目的地,進入東海別墅後,再轉進遊園南路,一路向下便是望高寮。白日的大肚山別有一番滋味,雖沒有夜色朦朧和萬家燈火,卻有一望無際的藍天和茂盛的叢簇草木。
或許是因為平日,也或許是因為白天。望高寮的公園裡頭空無一人,徐愉容隨著江致遠的腳步慢慢地向下,最後在一片階梯上坐下。
微微吹來的暖風撫平了徐愉容近日的凌亂,寫意、倦意一併浮現,徐愉容不由得雙手撐臉,閉上雙眼享受。見他姿態放鬆,江致遠揚起一絲微笑,他一語不發,同身旁這人一塊品嚐寧靜。
「你這渾蛋,當年居然沒有帶我上來這裡。」徐愉容率先打破沉默,語氣埋怨。
「也就只有白天,這裡才會那麼舒服。」江致遠笑道:「以後想看的話,隨時說一聲。我馬上就到。」
「以終點來說,這片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忽略江致遠的情話,徐愉容逕自說著。
「我不這麼認為。」撥了撥頭髮,江致遠回應道:「應該要是起點才對。」
「江致遠,你真覺得我們還能重新開始?」懷疑與試探相互編織,徐愉容轉頭看向他。
江致遠沒有發話,他站起身子,並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巧的盒子,並在徐愉容面前單膝下跪。他緩緩將盒子打開,安躺在黑絲絨上的是枚銀製的鑽戒。徐愉容的眼眶登時有些發酸,自他見到江致遠跪下時便已如此。
「倒臥在雪地裡、在大肚山吹風和爛醉如泥,只要是你想要的、喜歡的,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一起經歷。」自始至終,江致遠的眼沒有從他身上離開過:「嫁給我,愉容。」
如鯁在喉,徐愉容早已失去了答話的能力,只能任憑淚水下墜,他恨,事到如今怎還會因為這樣的言語所牽動情緒?明明自己早下定決心不再承接他人情緒、應允他人承諾,可眼下,他竟萌生一絲念頭,想要與其遠走高飛的念頭。
江致遠靜靜將徐愉容擁入懷中,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般,卻又有一絲不同。徐愉容無暇顧及這些,只知道一個勁地哭泣。
回到雲深不知處時已然是傍晚時分,進了店門,徐愉容沒有馬上開啟燈源,而是靜靜坐在店內沙發。手裡把玩著那枚戒指,他耳邊依稀還能聽見江致遠離去時所留下的話語。
「這只是一個證明而已。若是要從頭來過,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
無盡的包容與決心,徐愉容切身明白江致遠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撇開過去的懦弱,江致遠的一切條件無疑是上上之選。即便如此,徐愉容仍猶豫了。他明白自己的猶豫自何而來,那手持畫筆、盯著自己的灼熱目光似乎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張湛生的出現顛覆了自己原有的狀態,眼下,他更鍾意於變化為自己生活所帶來的刺激。雖不再像從前那般恨江致遠,可情意亦沒有恢復至從前那般濃烈。或許真如江致遠所說那般,需要時間淬鍊吧。
一邊是安全的道路,一邊是未知的旅途,一時半刻,徐愉容愣是不知該如何做出抉擇。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叩叩聲響起。徐愉容開了門,還未能看清來者,李舒雅已然撲進自個兒懷裡,嘴裡不住興奮大叫。
「臭魚肉,生日快樂!」
「終於開完加班台了?」
「對啊,好險有在你生日結束前加班完。」離開徐愉容懷裡,李舒雅晃了晃手上的提袋:「來吃生日大餐吧?」
蕗蕎煎蛋、清炒四季豆、紅燒牛肉、三杯菇、玉米濃湯以及一小盆白飯,徐愉容拿起筷子挾取一塊煎蛋試吃。李舒雅則一臉緊張地盯著他,深怕徐愉容的表情會隨時表露不適。
「還不錯。」徐愉容說道,面前的這幾道菜雖說不上極為奢華,卻也足以搬上檯面,再加上這可是李舒雅精心準備的餐點,他可不願傷了她的心。
「蕗蕎吃起來不會苦苦的吧?」
「不會,快吃吧。」
用餐之際,徐愉容偷偷地看著李舒雅,只見她用心地品嚐自個兒做出的菜色,一會兒笑,一會兒皺起眉頭沉思,嘴裡不時嘟嚷著,若不是徐愉容深諳她的性格,旁人看來就像個神經分裂的人似地。
「Milka小姐,在餐桌上,嘴巴是用來吃飯的,不是拿來碎碎念的。」
「嘖,我要把缺失記起來,這樣下次才能改進啊。」
「這樣的廚藝已經可以嫁人了,別擔心啦。」
「說到嫁人,魚肉,你跟俐樺吵架了?」李舒雅問道。
徐愉容聞言不禁失笑,果然,李舒雅今日前來不只是像從前那般一塊吃飯這麼簡單而已。
「從上次我來這兒開始,我就很好奇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都不願開口?我跟俐樺有這麼無法信任嗎?」
「並不是什麼事情都得坦承相待才是朋友。」放下筷子,徐愉容靜靜說道。
「你總想著要一個人承擔,可結果擺在眼前,就是你徐愉容沒辦法徹底排解,進而導致你的狀態越來越差。」
「我的狀態好不好,我自己最清楚。」徐愉容逞強地說著。
「俐樺全都跟我說了,徐愉容,你的落魄有這麼難堪嗎?難堪到無法展示在我們面前?」李舒雅口氣急促,音量也有些放大。
「對,就是有這麼難堪!那些破事連我這個當事人都難以消化了,我有必要再將它們攤開與好朋友分享,讓你們跟我一起煩惱嗎?」徐愉容大聲地說道。
「你不說,我們怎麼會知道能不能解決?再說了,相互陪伴與消化不安,不正是朋友該做的事嗎?」李舒雅哽咽道。
徐愉容有些驚訝,這是他這麼多年來頭次見到李舒雅的眼淚。
「我沒有俐樺那麼幹練,也沒有你徐愉容那麼細膩,可至少我總是以真心在待人。」
語畢,李舒雅起身便準備離開,她匆匆丟下一句話便揚長離去。
「記得幫我洗免洗餐盒。」
徐愉容聞言,先是大笑,待到笑意漸歇,他開始靜靜地流淚。短短時間內,他歷經了許俐樺和李舒雅兩次爭吵,和張湛生重逢,又與江致遠一塊出門,甚至是被求婚。
徐愉容,你的人生要攪和成什麼模樣才肯罷休?
也就是這時,他終於想起當年在課堂上做的心理測驗,名為「海、咖啡、牆」。咖啡代表著對於愛情的態度,徐愉容當年寫下的是形容詞是「孤獨的」、「苦澀的」、「冷掉的」,之於這三個形容詞所延伸而出的動物正是雪鴞。關於雪鴞的三個形容詞為「寂寞的」、「死亡的」、「躺在雪地上的」,而三者綜合,則是別人眼中的自己。
而他也終於明瞭為何江致遠會知道自個兒的測驗結果,當時的教授曾一一點名,詢問測驗結果。徐愉容沒料到自個兒的結果會為助教所熟記,更沒料想到會傳到江致遠耳裡。
到了這番年歲,徐愉容仍想成為那隻逝世的雪鴞,面對苦難,享受苦難,為其狂歡,再為其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