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妳這副模樣,要找到適合妳的完全不是難事吧?再說了,就算真的找不到,妳還有聊天室那些乾爹啊。」
「跟乾爹能幹嘛?要他們的錢?拜託,錢我可以自己賺,重要的是我愛不愛啊。」李舒雅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向徐愉容說道:「喂,臭魚肉,你在夜場看了這麼多,手頭邊應該有不少好貨色吧?」
「嘖嘖,這樣不行喔。才剛在實況放完大話,下一秒就跑來找我討男人。」
徐愉容嘻嘻一笑,隨口胡謅調侃話語。可就是這麼一笑露了餡,儘管笑著,但他眼裡滿是慘淡,李舒雅一看便知。這麼多年來,除卻江致遠那一次的經驗之外,李舒雅未曾再見過徐愉容這樣的眼神。
「愉容,你還好吧?」
聽聞李舒雅罕有地呼喚自個兒全名,徐愉容旋即知道多年老友的心思為何。可他仍選擇逞強,不願輕易暴露自個兒的陰霾。
沒能得到應聲,李舒雅有些急了。她咂了咂嘴,繼續追問。
「嘖,在我面前還裝什麼?你上次這樣是江致遠那時候的事了,最近感情不如意嗎?」
先是聽聞江致遠的名號,再想到一個禮拜前和張湛生的互動,徐愉容心頭登時湧上了千愁萬緒,原本搖晃著雪克杯的手停下動作,店裡不絕於耳的喧囂消失於其耳畔,僅剩的只有坐在自己面前的張湛生。可他的臉龐並不似前幾次看到的那般溫和,他神情冰冷,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見徐愉容雙眼渙散,心神遊蕩,李舒雅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輕輕地在徐愉容面前彈了一個指,簡單卻又十分有效,輕易將他拉回了現實。
「要聊聊嗎?」李舒雅擔憂地詢問道。
「改天吧,現在不方便說話。」徐愉容眼神重新聚焦,擠出一絲微笑說道。
徐愉容雙手各拿著一杯酒,走出了吧台。瞧著那落寞背影,李舒雅有些懊悔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那件事後已過了一個禮拜,徐愉容的生活和往常並無不同,他照常開店營業,照常在夜場狩獵。最近他偏好與男性發生性關係,對方將自身送入徐愉容的體內,就像是在為其施打麻醉。
滾燙、硬挺,時淺時深、時快時緩,對方在索求我、在給予我。
思緒至此,徐愉容總會閉上眼,打算沖淡張湛生於自己腦海殘存的圖像。他在其雙眼處添上一筆堇色,在唇間添上一筆堇色,接著是軀幹、雙手、下身、雙腿。徐愉容試圖矇蔽自己,讓一切都同自己一般癲狂,卻沒料到視界愈發清晰。
四面八方早已都是張湛生的影子,他的影子是品藍色的,兼具了深沉與澄淨與一身的品藍色,輕易地蓋過了他欲塗抹的堇色。
張湛生的眉頭總是微蹙,隨時投射著柔光的雙眼,時間在其面頰刻下的細紋,自己並不鍾意的長壽一號的厚重煙草味,以及觸不得的心房。想著這一切,徐愉容懷念著,亦失神著。
凌晨兩點已鄰近打烊時分,這時鮮少再有客人前來光顧。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後,徐愉容從自個兒的酒櫃裡頭拿出了酒,為自己斟上了一杯。
沒有狩獵的日子,徐愉容便靠著酒精來幫助自己入眠,他一邊喝著酒,無奈油然而生,這麼多年不都一個人這樣過來了嗎?怎麼現今卻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他打開手機查看訊息,置頂的訊息共有三人,首先是一小時前送出訊息,叮囑自己要和她聯繫的李舒雅;其次是許俐樺於昨日的捎來的通話,他隱隱猜得到對方為何會向自個兒致電,可他仍選擇了忽視;最後是張湛生,最後一則訊息停止於一星期前,此後了無聲息。
飲下兩瓶威士忌後,徐愉容趴在吧台上,嘴中叼著菸,溫暖黃光映在那張因為飲酒而顯得紅撲撲的臉上,顯得格外憐人。
他閉上眼,好好感受酒精在自己體內留下的餘韻,這是徐愉容頭次切身體會酒精的好處,既暖和了身子,亦舒緩了心神。扶著桌子,徐愉容緩緩站起身子,自酒櫃裡頭再拿出一瓶酒。這是英國酒廠所生產的spirits extreme 95,濃度極高,不適合純飲,他平時總將這瓶琴酒用以調製琴通尼,但現今的徐愉容只想一口飲下,好延續體內的暖洋洋。
「敬不堪。」徐愉容將其倒入杯中,一飲而盡。散發泥土味和杜松子香氣的烈火在徐愉容的體內流竄,亟欲迸發,他喉頭發麻、全身滾燙,笑得張狂,卻也顯得格外淒涼。
今夜的雨不似先前那般連綿,雨線紊亂,或斜或直地下墜,不規律的劈啪雨聲擾亂了張湛生的心神,他停下繪畫,點上了一根菸靜靜地抽著。
外頭的雨讓他想起了徐愉容離去時的那一天,也記得那光亮中帶有一絲晦暗的眼、被堇色包裹住的身軀,以及目不可見的獨有香氣。看向放置在角落的畫架,張湛生掀開放置在上頭的黑布,那日以徐愉容為模特兒卻未能完成的畫作便擺置在上頭。
輕輕地撫著畫中的徐愉容,張湛生試圖梳理內心,他肯定自己是喜歡徐愉容的,墜入情網的張湛生對他的一言一舉興起得失心。因此,他愈發害怕徐愉容會察覺到自己的無能。
一次失敗的婚姻讓張湛生學會隱藏自己的瘡疤,可這一次,反倒是他替徐愉容添上一筆新的傷痕。
外頭大雨滂沱,雨刷規律地運作著,車內一片漆黑,徒有儀表板上的微弱光芒。等待紅燈之際,張湛生看著徐愉容那日給予的名片,再看向放置於副駕駛座的畫筒,不由得有些悲傷。
那日的我親手將你推開,又怎有資格留下你的一切?張湛生輕輕說著。
下了車,張湛生撐著傘朝著「雲深不知處」的看板走去,他本打算將畫筒放置在門口便立即離開,但當其看見倒臥在地的徐愉容時,二話不說便衝進了店裡。
張湛生小心地扶起徐愉容,見其笑容憨傻,渾身酒氣,再加上桌上的成堆酒瓶,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張湛生攬起徐愉容的肩,想要協助其坐到沙發上時,卻反過來被他壓制在沙發上。
「愉容,你醉了。」瞧著徐愉容,張湛生有些心疼地說著。
「我當然知道。」徐愉容嘴角微揚,牽起一絲惆悵:「你不可能來的,張湛生,你沒有理由來找我。啊,這也是喝酒的好處之一吧?能看到自己想看見的。」
「我不討厭你,真的。」張湛生打算支撐起身子,徐愉容見狀,像是觸電似地彈起,遠離了面前的男人。
黃湯下肚後的他腳步踉蹌。張湛生欲出手攙扶,卻被徐愉容搶先撥開。他笑著甩了甩手,佯裝灑脫模樣。見著徐愉容為自己而陷入如此深淵,張湛生心中的愧疚更甚。
「愉容,你討厭我嗎?」張湛生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討厭……嗎?」徐愉容呆呆地說著,水霧於其雙眼醞釀。
與其做隻鍾情於一朵花的蝶,還不如當個流連在叢簇花海中的蜂。這是徐愉容在情場上的一貫態度,應付他人情緒以及履行要求實在是太難了,徐愉容也深知這一點,但面對張湛生,無論喜怒哀樂,他都十分樂意去參透。
可徐愉容仍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和挑戰欲,他吻了張湛生,也意圖與張湛生更進一步,他自以為能看清對方,事實上卻是相反的:連自己都摸不透了,又該如何走進他人的心?
剎那,徐愉容被張湛生擁入懷中,他先是一愣,隨後奮力抵抗,試圖讓張湛生鬆手。
「放開我……張湛生,我叫你放開我……」徐愉容無力地哭喊著。
「愉容,你冷靜一點。」
「反……反正沒有人是需要我的,把我當作垃圾丟掉就好了……」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時糸似要停止編織,萬物皆已沉沉睡去,世界仿若只剩徐愉容同張湛生兩人。他主動覆上徐愉容的唇,那抹吻太過溫柔,像是在對待一具玻璃娃娃那般謹慎。
徐愉容掙扎的力氣漸漸變小,潰堤的雙眼漸闔。過了良久,張湛生才鬆開了嘴,他輕輕地拍著徐愉容的肩膀。雖然看不見張湛生的臉,但那適當的力道、厚重的長壽菸味都讓自己倍感安心。
「愉容,力氣要從自己身上長出來,路才走得遠。」張湛生真摯地說道,徐愉容沒有回話,只是一個勁地在其懷裡哭著。
待到徐愉容醒來已是下午一時。他頭痛欲裂、喉嚨乾燥,嘴裡還充斥著苦澀的酒味,勉強支撐起身子,他這才發現自己在自個兒的房間裡頭。徐愉容馬上意識到,昨晚的一切並不是酒醉的幻想產物。
想到這,徐愉容懊悔地倒回床上,與此同時,熟悉又微弱的風鈴聲自一樓店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