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敞阔的阁子里?,丝竹隔帘弹奏,乐师轻拢慢挑,咿咿呀呀唱着《鹧鸪天》。
魏桓坐在主客位,表情?淡漠,并不多说话?,原本应该有来有往的热络寒暄话?头时不时地?掉在地?上,无人回应,宴席气氛冷得仿佛桌上摆放的八个?大冷盘。
东道主缪知府坐不住了,斥道,“魏郎不喜欢这?支,曲调太慢!叫乐师换个?明快的小曲儿。”
乐师慌忙赔罪换调,丝竹乐音重新拉起?,这?回果然换了支婉转轻快的《眼儿媚》。
勉强暖场起?来的乐音里?,信国公举杯笑道,“魏郎这?次轻车简从?,没有知会地?方?,我?等毫无准备啊。昨日赶紧去查看了江宁城东的魏氏赐宅,哎,封门多年了,荒草丛生,实在难以落脚。”
他捻须说出自己的打算:“信国公府在江宁城中繁华处,若不嫌弃的话?,去寒舍暂住几日,等魏宅清理好了再搬去如何?”
楼上楼下两间阁子只隔了一层木板。年轻男子的声线和缓,低而凝沉,穿透了竹墙木板,清晰地?传进楼上叶扶琉的耳朵。
“多谢国公好意。魏某爱清净,江宁城过于繁华了。魏氏赐宅多年未有打理,若不能住人的话?,我?在城外?随意寻处山寺暂住几日即可,不必劳动各位。”
话?音未落,几个?嗓音齐齐响起?,迭声地?阻止,“不可不可,城郊几处山寺一个?比一个?冷僻,魏郎是天子国戚,难得回一次江南祭扫,岂可轻慢。”
信国公又提议,“说起?来,祁氏名?下有一处江宁城外?的宅子,就在城郊清凉山下。年头古旧,日常维护倒还完备,形制也还算古朴别?致。魏郎爱清净的话?,不如就在祁氏那处外?宅休憩几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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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声道好。
在三楼阁子里?默默喝酒的祁棠动作一顿。等等,清凉山下那宅子分?明挂在他名?下,他老爹怎么连个?商量都不给,直接借给旁人了?
叶扶琉:“嗯?”是她想的那处宅子?
她听得清楚,露出思?索的神色,清凌凌的眸子往身?侧发愣的祁世子身?上转一圈。
门外?把守的小厮疾速跑来,悄声道,“世子,大事不好,老国公当场派人出去,我?偷听了两句对话?,不是借,是赠!要拿地?契送人哇!”
祁棠大怒,“分?明是我?的宅子,阿娘去年才给我?的!凭什么几句话?就给了外?人!”
小厮苦着脸说,“世子说的是!但国公没有商量的意思?,直接去世子的院子里?取地?契了。要不要拦?”
信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老国公的。老子拿儿子的地?契做人情?,儿子凭什么拦。
祁棠深吸口气,憋屈地?按捺下去,当着美人面前,故作无事地?摆摆手,“不过是个?老旧宅子。残破不堪用,魏三表兄的眼光可不大好。住那破地?方?,也不怕半夜闹鬼。不管他了,水娘,过来倒酒,我?们继续喝!”
叶扶琉歪着头,冲他笑了笑,笑得祁棠心里?砰然一跳。
她什么也没说,放下酒杯酒壶,踩着尺来高的鞋底,在祁棠的瞠目瞪视里?,起?身?悠悠然走了出去。
宅子都没了,还喝个?屁的酒。
楼下宴席正到中途,她无声无息地?走出半个?回廊,找到原地?待命的老鸨,“妈妈,祁世子是个?银样镴枪头,无甚意思?。还是楼下的宴席有意思?。我?这?就去换衣裳赴宴。”
二楼阁子的丝竹乐音拉起?,一曲《眼儿媚》唱完,柔婉曲音突变,耳边响起?铮然一声琵琶。
清亮高亢的琵琶弦乐,打破满室靡靡之音,鼓点声追随而起?。魏桓喝酒的动作一顿,视线抬起?往前望去。
美人惊鸿一瞥,从?珠帘后翩然转出,随着响亮琵琶,雪白脚背踩上半人高的巨大皮鼓,纤细腰肢如约素,动作行云流水,时而轻缓婉转,时而迅疾如电,脚下踩踏的皮鼓配合琵琶乐音,有节奏地?震响。
众人正目眩神迷时,歌舞越转越急,鼓声越紧,大鼓上急转的柔美身?影猛地?往下折腰,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肢,鼓声和琵琶同时骤停收拢,仿佛珠玉落尽,耳边只余回响。
一曲《绿腰》,引来满座轰然叫好。
知府低声询问?几句,抚掌大笑,“好一支《绿腰》,一舞动人心!美人儿难得,歌舞更难得!魏郎,杏花楼的这?位行首娘子秦水娘,说来也是京城人氏,从?前也是官宦好人家出身?。后来家中不幸落难,一路飘零来江南……”
“秦水娘”半旋翩然退场,丹凤眼角妩媚上挑,对着正中高坐的年轻贵客,临去前盈盈回顾,潋滟眼波如春水流光。
魏桓盯着“一舞动人心”的婀娜背影多看了两眼。
缪知府看在眼里?,自以为领会意思?,哈哈笑道,“魏郎身?边只有魏大魏二两位相伴,是不是太过冷清了啊。下官做主,召那秦水娘过来奉酒如何?”
魏桓却当场谢绝,“不必。欣赏好舞一支足矣。”
知府接连碰了几个?钉子,讪讪闭嘴。乐师赶紧换了支更热闹的曲子暖场,席间互相说话?都需要大声喊。
趁着身?份贵重的陪客和宴席东道主互相寒暄的当儿,魏桓对身?后默然而立的魏二说,“似是有功夫的。”
半句话?说得斩头去尾,魏二却听得明白,之前那曲惊艳之舞他也盯看了好一阵。不过魏二的想法?有些不同。
“郎君,自古武舞不分?家,精擅快舞的娘子,多半从?小习练肢体发力,有些功夫底子是正常的。”
“是么?”魏桓夹了一筷鲜笋,道,“我?瞧着她功夫不错。”
宴罢宾主离席,连片的寒暄声里?,魏桓当先往楼下走,才转过半个?楼道弯,耳边忽地?响起?一声惊呼,风声呼啸过头顶。
他本能地?停步抬头往上。
三楼楼道扶栏处,有鲜妍裙摆蹁跹落下,如大朵盛开的牡丹遮蔽住视线。说来也巧,从?高处坠下的人影不偏不倚往他头顶上砸。
在魏大魏二的齐声大喊里?,魏桓后退半步,抬手去揽。一只长腿仙鹤盈盈坠落怀中。
“多谢郎君相救。”叶扶琉眨巴眨巴眼睛,硬挤出满眼泪光,京城官话?口音的清冷声线隐约发颤,“刚才那支献舞,奴得了许多赏钱和赞誉,或许被楼里?的姊妹嫉妒,不知被谁暗中猛推了一把,险些丧命……”
魏桓没说什么,手下用力,把人扶稳了,自己往后推开半步。
距离拉开,他顿时察觉有点不对。至于究竟哪里?不对,片刻间又看不出。他盯着对面的小娘子看了好一阵。
“杏花楼的行首娘子,秦水娘?”
“秦水娘”姿态温婉地?垂头,“正是。”
上挑凤眼不经意地?抬起?,飞快递来一瞥,灵动眸子又更快地?垂下了。“秦水娘”声若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