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师芸低声道,“全部忘记了……”
所有曾经镌刻在我们灵魂里的东西,全部没有了。不见了。
绘雪不言,只是垂着眼帘。师芸带着些微希冀偷偷看她的脸,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脸上的神情已几乎看不清楚。
“我是为这个故事,觉得有些难过罢了。”师芸道。
绘雪微微扭头,四周安静得如月在天顶安然移过,
“过去了。”她轻声道。
师芸愣了愣。
“过去了。”绘雪又低低地,“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霎那,时间仿佛冻结在两人之间。
“好。”师芸道。
一直紧紧攥在怀里的手,终于慢慢伸出来。她的手在绘雪面前摊开,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只小小的、绳编的蝴蝶。
这只蝴蝶,是她过去从夏有梅的小橱里找到的,挂在绘雪小时穿的月白带暗花的半臂上。她曾拉着这只小蝴蝶,带着年幼的她到处走,到处去,她曾怀着私心和希冀,把这蝴蝶偷偷留在身边,但如今这只蝴蝶已不属于她了,至于要飞到哪里去,她不知道。
“给你。”师芸道。
绘雪犹豫了一下,轻轻伸出手去。
“溪!溪!”忽然间,她听见身后有人热情地喊着,转头,见练九宁一脸欢快,向自己和绘雪跑来。“溪!饭做熟了,你快来吃!”一时间看到师芸也在,她别过脸来,也是兴高采烈地道:“呆直姊,你也在,一起吧!”
“不了。你们先吃。”师芸慢慢把捏着蝴蝶的手,垂了下来。
“如此……”练九宁眨眨眼睛,便又握起绘雪的手,道:“那我们先回去吧!微生道长说了,晚上外面凉呢!”
“好。”绘雪答应着,但又扭头看看师芸,踟蹰一会,道:“那,我先回去了。你随后……”
“嗯。”师芸道。
于是绘雪没有再耽搁,挽着练九宁的手,望屋里走去。在她和练九宁离开自己视线的一刹那,师芸,终于泪如泉涌。
真的。辗辗转转。一切都过去了。
我终于可以安心,眼睁睁地目送你与别人一起离开。
师芸慢慢地,慢慢地伏下身,埋首于迟暮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Y菌的地雷~~~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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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白玉罗刹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师芸孤单一人坐于简陋小榻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张抚得平平整整的草纸。她手中握着一支细毫,纸上已有了些墨迹。
她斟斟酌酌,有时写上几笔,有时又停下来,不满意时还要蘸些许雌黄涂抹,神情慎重,似乎在写着甚么了不得的东西。
因为对于此刻的她来说,生与死,确然是一件大事。
如今尚不知道自己的大限何时会到来的师芸,在感觉到自己内力渐亏以后,不可能不提前将自己的身后事做一番妥帖的安排。虽则说在外人看来,十五岁的年纪上已在思虑这些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微生师父懿鉴。
徒儿师芸不肖,因自作孽因,寿限将至,不得已留此书,以明后志,见恕为盼。”
写着,她又心生烦恼,提笔蘸些雌黄,欲待通通涂抹去,却又住手,思前想后,犹犹豫豫地继续写道:“师芸为师父、掌门及太师父抚育长大,虽非父母胜似父母。劬劳此恩,没齿难忘。然师芸愚鲁,生前除师尊外,尚有一人挂怀,若未妥置,则师芸不能安心于九泉之下……”
笔方落,只听草堆簌簌作响,师芸吓了一跳,忙把笔一丢,将草纸揉作一团踢在榻下。毕竟此事她须得向旁人保密,而对于微生童,她亦不想自己此举再给她徒添些伤感了。
“谁?”她手忙脚乱地理好褥子,回头看时,见草灯影影绰绰映出的人影,竟是绘雪。
“师姐。”绘雪道。
“是你。”师芸的神色稍稍平复了些,然她现在心思复杂,仿佛是既想见到她,又不想见到她似地。绘雪坐着踏影,轻轻滑到她面前,道:“还没睡呢?”
“有点事……不慌睡。”师芸道。
绘雪低垂着眼睛,玩弄手里的衣襟一角,气氛沉默半晌,略显尴尬。最后师芸实在有些忍不住,看出她有些话想说,便探头道:“怎么了?今日不开心?”
绘雪头也不抬,低声道:“我是为着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来向你道歉的。”
师芸噎住片刻,道:“哦,哦。没有的事。”
绘雪又道:“我都明白的。我原是觉得,将话说绝,断了你的念想,或可对我们二人都好。然我思前想后,毕竟我失了那么多的记忆,事情也许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我这样做到底残忍。”
师芸干笑两声,却又不知道如何回应。旧日至亲密之人变为陌生的感觉极奇怪,况且还是在与自己如此理智地分析方才的谈话――让她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然绘雪又接下去说道:“若我们以前,真的是如你所说那样亲密无间的话,而且,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那么我如今与你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就当是我报你的恩,或是一点歉疚的补偿……”
师芸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诚挚,且并无半点违心。
“如何?”绘雪又向前探了探身子,“我想过了,方才是我太自私,对你不公。且我暗地里也有观察你,你也是满可爱的人,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就好像以前那样――”
师芸盯着她。
“如何?”绘雪温柔如水的、满是歉意的眼眸,望着师芸的脸,在等她的一个回答,可师芸却自她的神情中读出些哀伤和落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