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芸听得有些糊涂,便道:“太师伯,我不明白。”
静湘道:“这味药,有一个药引,我自己清楚,却也知道下不得。”
“还是不明白。”师芸道。
静湘笑笑。“师姑娘,我说过,人非草木。但如若我留在她身边会使她堕入魔障,我倒宁愿自己不在她身边罢了。”
师芸听她这话,自己隐隐约约地也明白了。她站在那里看着静湘,心中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以月见山雪如此的性格,极有可能因静湘惹出些惊天动地的事端来,最终不免祸及自身。若真是如此,两人便保持这样的距离也是好事;或许,万不得已之时静湘还会选择独自离开,再也不见。
“你喜欢她么?”想至此,师芸直截了当地问道。
“嗯?”静湘怔了怔,睁开双目。
“你喜不喜欢月见山太师伯?”师芸又问。
沉默了许久,静湘才道:“十六年……若能保她一世平安,就算要我与她再也不见,我也是愿意的。只是以她的性子……在我之后,又有谁替她想想后路呢?”
师芸听了这话,也闷住了。只因她此时也不由得自我联想起来,若知道绘雪日后会因自己的缘故不得善果,她又会如何做?
“师姑娘,我不要紧的。这些伤看起来重,实则都是些表面的皮肉小创,你若是还有事要办,尽管自去,我留在这里休息一两日便可。”见她不语,静湘温温地道。
师芸含混地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望门外走去。静湘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欲要闭目养神时,却听得她说道:“若换做是我,我定然要留在她身边,无论她做出些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都护她一世平安。”
静湘一怔,想要回头看时,师芸却早已迈出门外。
离开断月门的私宅,师芸信步便望明亲王府走。只因月见山雪与她约定分头行事,她的任务便是跟紧顾清风。方才见他那落魄样,定然是如落水狗一般夹起尾巴回了窝去。
“月见山与静湘太师伯……真真是两个令人头疼的煞星。”师芸如此闷闷不乐地想着,堂而皇之地便进了明亲王府。王府守门的兵士因都认得了她,当是王府的客人,故也未加阻拦,任她长驱直入。
穿回廊,走偏桥,一直走到后院,师芸也并没见着顾清风的人影。她心下疑惑,走走停停,竟来到顾清风的房门口。她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然陈设与她之前来时相差无几。
忽然想到顾清风可能将九死还魂草置于房间隐蔽处,师芸连忙下手搜寻房间各处,险些将这不大的卧房翻了一个底朝天,然连还魂草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她不甘心,又推门出去在两个使女诧异的目光中匆匆走向别的客房。
顾清风门外的房间均是清一色的雅苑,若是月见山雪、师芸等人要在明亲王府住下来,也会被安排在此处。师芸绕开描了红顶仙鹤的屏风,推开黄花梨木门,眼前便现出一间清净的小房来。不知为何,她甫一踏进这房间,整个身躯便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正对着门是一张金顶撒花黄玉床,屋内熏香袅袅,细寻其味,便是出自条几上的一只兽头香炉。师芸顿觉头脑有些飘忽,身不由己地望那床边走去,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屋内有女子使用的梳妆台,妆奁盒子,一应俱全,想是专门为女客安排的下榻处。师芸且行且迷糊地到了床前,霎时一抬头,竟看见床头墙上不知是谁以血泥写就了七个刺眼的大字:
“杀人者,月见山雪!”
“呀!”师芸顿时吓得倒退数步,然揉揉眼睛,再望墙上看去时,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幻觉……幻觉,”她拍着心口,安慰自己,“魔障……”
可方才她看见的那几个字如此真切,血迹也如此新鲜,仿佛刚刚才为人写在了白墙上面。师芸定了定神,环视四周,摆设虽然透着温柔暧昧,却让她觉得有些隐隐的阴冷。
“甚么妖怪!有种就给我出来!”她壮着胆子吼了一句,然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应。
蓦然,师芸感到腿脚一软,膝盖竟跪了下去。她头脑陡然陷入昏沉,似乎在一刹那之间便坠入梦乡。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她耳畔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芸,我如今给你一个机会,望你好好选择,不要做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你――水月仙人!”纵然是在意识模糊不清之间,师芸依然辨认出说话这人正是小蓬莱里的水月。她想起有还许多话要问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整个人却像是为梦魇住了一般,手脚都不能动弹。
“我给你一个机会,只有一个,你自己好好选择……”
水月的声音愈来愈远,师芸躺在原地,话不能说,口不能言,对于水月所告诫之事也是迷茫一片,直至自己的神智慢慢恢复一些,手脚也渐渐能够动弹,睁开眼睛,吃力地自地下爬起。
她坐在地上,调整了一下呼吸。她不知道方才那是她自己的错觉,还是水月真的在四十年前现了身。想了半晌,师芸发觉自己想不明白,疲惫地揉了揉脖颈,站起身,她如今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客房里,有古怪。
她慢慢地挪动脚步,想要退出房间去。
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师芸这回吓得怪叫出声,左脚为轴,一个转身便出拳隔开拍在肩上的那手――
所幸,在她惊魂甫定之际,跳入她眼帘的并非甚么妖魔鬼怪,而是讪讪笑着的顾清风。他也许是被师芸一拳打疼了手腕,护着右臂笑道:“师姑娘,我……敢情是吓着你了?”
师芸哼了一声,想起他方才于断月门私宅里吓尿的样子,本不屑再与他说话。然转念想起九死还魂草就在他身上,立即以凤点头抵住他下颌,冷冷地道:“废物,草呢?”
顾清风也许以为师芸在与他顽笑,仍是笑嘻嘻地道:“师姑娘,虽说这草如今我也不打算进献给圣人,可我也不能给你。”
“放屁!”师芸喝道。“你自己留着这草煨棺材么?!”
顾清风连连作揖道:“姑娘息怒,小官只因得罪了断月门的慕容道长,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这原本要进献圣人之还魂草,兼以绸缎五十匹,黄金三百两为聘金,向断月门掌门提了这一门亲事,聊表心意。此一则使慕容道长不必再过那贫苦的清修生活,二则小官也已对慕容道长倾慕已久,愿师姑娘莫将此事告诉别人,事后定有重谢。”
“什――”师芸如当头遭了一个霹雳,“你――简直荒唐至极!”
顾清风笑道:“慕容道长乃人间仙品,又有一腔巾帼义气,故此爱慕之情,人人得以有之,小官又怎能算是荒唐呢?”
师芸道:“你自己不已有了未过门的夫人,这又算是什么话?”
顾清风道:“正是为了此事,我已向那边悔过婚了。望师姑娘看在我背了这样一个罪名的份上,成全我的这一番心意。”
听到这一番话,师芸一腔火气无来头地熊熊烧起。她原就是个直肝直胆的人,最看不得此等抛妻毁约之徒,加之此人既懦弱又色胆包天,愈发令她不齿。看着眼前男子,她怒目圆睁,只将手中凤点头望前一顶,顾清风便猝不及防,被戳得扑地仰面摔在地下。
师芸上前一步,吼道:“甚么鸟杂种,我今日便一棍毙了你!”
顾清风见她棍棒高举,来势汹汹时,才省到她是来真的,吓得连滚带爬,不住告饶:“这是怎的说!这是怎的说!师姑娘,讲讲情面……”
师芸咬牙道:“跟你讲情面,我便是瞎了眼!”
这时,只见顾清风慌里慌张之际,从衣衫中滚落了一卷画轴出来。那画轴骨碌碌,自行滚开,令师芸讶异的是,这竟是月见山雪画成的、那幅静湘的肖像,只是加了华贵裱装,卷起便不像原来的那幅了。
“你拿着东西做甚?”师芸皱眉打量这画,忽地发现,那首诗的末尾,多了寥寥数字落款:“顾清风。”
“这明明是月见山太师伯画的画――”师芸诧异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杂种,你这是偷了她的画,想要来一个借花献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