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芸还想解释,然那厢已亮出了刀剑。她看见雪猫手上是一副寒光凛凛的手爪,为月光淡淡一照,竟泛出些绿光,与静湘的长刀相映之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眼见恶战在所难免,师芸挥起凤点头护住自己身前。静湘挥刀攻来,她挡,然前后左右数个回合后,她便有些吃不消,心中暗暗赞叹这不愧为“大唐战神”,虽然年少,刀法却缜密沉着毫无破绽,无论是劲、力、势、回、旋、削、砍、劈,无一处不精湛,无一处不巧妙,是有些便纵练刀数十年的老手亦无法望其项背的水准。
“你也有些本事。”静湘道。
“彼此……彼此。”师芸喘息着,能感觉到两人的实力旗鼓相当。然不可否认,这段时间内自己的功夫因一连串的事件已大有长进,若是初出茅庐的自己,在静湘手下定走不过十个回合。
然就在她苦苦支撑之际,那厢月见山雪已念动真诀,道:“火德真君,祝融上仙。赤帝燧人,炽炎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兵道,赤炎诀,疾!”
月见山雪的咒术修为,与师芸这种连口诀都难得记住的弟子的咒术修为当然不可相提并论。只见一道火龙自师芸身边炸裂,她猝不及防,伴着这冲击,静湘的长刀已没入她肩头,师芸闷哼一声。加之又是一道火光自她身侧呼啸而过,她被掀起的气流如一片树叶般望外抛去,撞断窗棂,飞出窗外。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念动咒诀减缓自己摔落的速度:
“赤帝剑落,白帝悲号。行而何畏,杳杳其貌。腾蛇有鳞,弃之夭夭。缚道,白蛇弃鳞,疾!”
这咒诀自她手中发出一道光来,护在她身下,撞到地面四散开来。虽说有这一层保护,师芸也觉这一摔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冒金星不已。肩膀又中刀,疼上加疼,苦不堪言。
“果然敌不过她两个联手……”师芸想努力地倒腾起身,跑了两步又扶住墙。她见窗棂中闪现了月见山雪的影子,似还要追过来赶尽杀绝。
“要糟……”师芸心一沉。
明亲王府里的卫兵听到动静,已渐渐喧哗成一团,向这边赶来。师芸挣扎着望回廊内跑去,不经意听见身后隐隐传来静湘的声音:“师姐,等等!那个人……”
师芸已来不及听她还在说些甚么,慌不择路,看见一个内里仿佛无人的门口便一头撞了进去。
谁知生不逢时,这屋里竟纵横交错摆得全是杂物,师芸甫一进门,脚底下便绊了一个狗□。她还没啊呀出声,脑袋已重重磕在硬物上。
这数日来她连续奔波,本来便已疲劳至极,再遭这么一磕一绊,登时昏了过去,再醒不来。
☆、第二十七回 清风别院
“唉哟,脑袋……”
师芸睁开眼,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仿佛都躺在云里般软绵绵、轻飘飘。她试着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还好,能动,且指尖的触感十分真实,似乎指腹是摸在了什么柔软顺滑的东西上。
她继而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花帐顶,绫罗幔布,她一惊,侧过头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高软大床上,为提花锦被盖着全身。她慌忙伸手摸了摸上下的各个部件,手,脚,脑袋都还在,怀里的九龙刻印也还在,才略略放下心来。
“我还在明亲王府?”师芸腾地坐起来,骨头虽还有些疼痛,却已感到无甚大碍。
原本这时醒来后,甚么时光回溯,甚么九死还魂,都像是一场梦般遥远。可看见周围摆设,她便精神一凛,明白这并非是一场梦――她真的回到四十年前来了。
天色已亮。师芸凝神静想,昨夜见到的慕容静湘、月见山雪,她们所使的招式和武功,正是断月门内的路数。如此看来,确是本人无疑,可想到自己竟能跟门内已逝的两大高手交手,师芸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但此刻更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明明是死里求生,谁把她弄到这高床软枕上来的?
师芸沉住气,慢慢将半个身子探出帐幔外。这屋子看起来不是昨天她跌入的那一间,因为一切桌椅摆设俱在,冰裂屏山,檀木几案,一套山水纹的细瓷茶具,墙上挂着数幅仙人伏虎、童子戏蟾,整个房间看起来便都雅致讲究。
她不敢高则声,只是谨慎地看看床下,那镔铁棍安然靠在床边,使师芸放心不少。
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她猛地将镔铁棍纳入手中,蜷入帐幔内,自一小缝中偷窥外面状况。只见昨晚于回廊上看见的“顾参军”,正独身一人推门进来。他还是一身官服,长鬓无髯,举手投足间有股儒雅的书生气,连掩门也掩得彬彬有礼。
“要死了!”师芸脑中涌出的念头,这是第一个。
她千万没有想到,这里竟是“顾参军”的下榻处。看昨夜情形,这人在明亲王府里应该算是个说得上话的;闯府库盗草的贼子落在他手里,该受怎样的炮制?
“顾参军”理理衣襟,从容地便朝床榻这边走来。师芸紧张得呼吸都停了,双手紧握镔铁棍。幸好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懂武功的,只要下手狠、稳、快,定能一棍爆头,包这人一声也来不及喊,当场毙命。
那“顾参军”伸手去掀帐幔,眼看就要将缎布拉开。可就在他刚将幔子拉开的一刹那,只觉迎面掠来一阵凶狠的烈风,迅猛的杀气突袭而来。
“慢着!”几乎是同时,他失声叫道。
棍梢在离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下,他已经能感觉到棍身的冰冷,鼻上也已经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
师芸躲在帐幔里。她没想到这人反应居然很快,在她结果他之前便喊出了声。这便也说明――他是知道床上有个人的,而且这个人有可能偷袭他。
“顾参军!何事惊慌?”外头已有人察觉出异样,高声问道。
师芸紧张得不敢呼吸,只要眼前这“顾参军”敢稍一暴露,她便会陷入被重重包围的境地,只有挟持他作为人质,突出府去了。
可是,这“顾参军”双眼盯着快要劈到自己面门上的镔铁棍,虽然冷汗涔涔,还是强自镇定地对外面道:“没事,我自歇息,你们去罢。”
屋外似有人三三两两散去,师芸吊在嗓子眼的心也略略放回去了一些,然她手中的凤点头却分毫没有离开“顾参军”的面门,仿佛随时准备取他性命。
“姑娘……女侠,先略让一步好说话。”“顾参军”尚不知如何称呼师芸,唯有强自镇定,想要将横在自己面前的铁棍卸下。
师芸不出声。此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片帐幔,看不见对方表情,气氛便愈发紧张。
“我知道你昨夜是府库出来的贼子,你将棍棒放下,我并不会对你怎样。再者,我要是想报官抓你,早便抓了,还留你在房内么?”
听他辩白,师芸依然不语。“顾参军”便又道:“你若是想现在取我性命,自然是易如反掌之事。只是杀我之后,这明亲王府外层层重兵把守,你却如何出去?不若将屠刀放下,你我开诚相谈,我明白了你盗草缘由,或可原宥,送你出门,却不比闹得刀光血影的好?”
他这一番话,说动了师芸的心思。原本她也不欲闹得沸沸扬扬,更不利自己取九死还魂;且她也没有把握,杀了这“顾参军”之后能不能只身一人突出这明亲王府去。他昨夜将自己带回下榻处,睡的是锦被大床,也不曾镣铐加身,明显对自己没有杀意。虽然师芸不知他还有甚么心机,但如今放下武器,好生相谈,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师芸的棒梢,慢慢地离开了“顾参军”的脸。然她也有把握,如他玩什么花招,她能在万分之一瞬之间将他天灵劈裂。
而“顾参军”见她手下松动,以为自己性命已无忧,舒了一口气,拍拍袖子,拱手向帐幔中行了一礼,道:“女侠果然是明事理之人。小官姓顾,名清风,字拂然,是这明亲王府里的录事参军,颇能说上几句话的,或可保女侠平安。”
师芸无暇听他摆这摆那,一门心思全在九死还魂与自身安危上。她并不拉开帐帘,沉沉地道:“退后。”
顾清风顺从地往后退了几步,师芸谨慎地感受了一番周围的气息,确定除了自己与对面这男子之外再无别人后,方攥着凤点头慢慢迈下床来。
她甫一下床,就见顾清风抬起头将自己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眼。师芸警惕心顿生,喝道:“看什么?!趴下!”
顾清风犹豫了片刻,然还是慢慢地趴伏在她脚下。师芸始终以棒梢对准他脑袋顶心,不肯稍有松懈。
然就是这一个照面,师芸才看清了这男子的长相。秀鬓长眉,面容端正,可总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大概在甚么地方见过?”这想法一浮头,便被师芸自己打消――四十年前,她还不知正在哪里浮游,能有甚么故人。
“敢问女侠,是何故一身犯险,夜闯亲王府盗草?”顾清风试探性地低头问道。
“救人。”师芸回答得简洁利落,原本她就不打算将自己的来历跟目的过多透露给不熟识之对手。
可顾清风还要问呢:“救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