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避过一招,师芸也已是一身冷汗。这劲力,这速度,只消一刀便令她切切地感觉出了对方的冷静、实力与杀气,在未看清此人面貌之前,她已确定这人将是自己所遇到的最强敌手。
“伺机偷袭,实非好汉所为。”她压着声音,极其不愿让自己就此失了气势。
此时她已沿着那刀身望过去,这刀非标准的唐刀,虽说细长,然从形状、花样看来却是另外用心打造,刀刃薄如纸片,可硬砍在凤点头上却没有稍一卷刃缺角。沿着刀锋望去,师芸看见一双黑瞳秀目,沉静若水,面颊庄重清丽,青丝长发未挽,几乎触及腰下。
“你又是谁?”师芸沉沉地道。
这少女,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且面庞稚气未脱,与其稳重之气不甚相符。师芸暗中算了一回,若真是四十年前,第二十三辈弟子应与自己一般年纪。
听到她挑衅的问话,少女手中长刀并未有分毫急躁,依然稳稳地架在镔铁棍上,只是随即便应着她的话,开口了。
“断月门二弟子,慕容静湘。”
听到这个名字,师芸全身不由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小时候便听太师父说过,二弟子慕容静湘数十年南征北战,出西域,讨大食,令沙场上敌人闻风丧胆。甚至于若战前报上名号,强敌便知难自退。最终以一人之力抗衡数万军队,战死于虎牢关中,直至最后断气,尸身不倒,无人敢近;屹立数个时辰后,敌兵畏惧战神复活,使以乱刀剁碎。
“让对手害怕到连尸首也不放过……这般的实力……”师芸打量着面前这十五岁上下的少女,虽未能将她与“大唐战神”这一名号联系起来,但其已流露出的稳重锋芒,也让人微微胆寒。
可是――师芸忽然想到,若是四十年前,眼下的这“大唐战神”也才初出茅庐,与往后东征西讨的杀伐生涯后的慕容静湘定有差距。以自己如今实力,或可以奋力一拼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师芸心中忽然燃起了些斗志。她一招“隔星探月”架开静湘的长刀,望后急退数步,准备调整姿势再战。
然就在她退至木架前面一尺时,忽觉脑后吹来一阵凉风。
师芸大惊,忙往边上一避。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在这府库中与她纠缠的,并不止慕容静湘一人。这时她才懊悔起来,为何方才自己竟未有多留一个心眼――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对付眼前劲敌上,若后面吹来的不是一阵凉风,而是横来一把短剑,或是掠来一只毒镖,她现在便已不战自败了。
可还有一件事令她后怕:纵然是于不提防时为人背后偷袭,以她师芸之敏捷,也不可能察觉不了,躲闪不开。而这人竟在连她也毫无发现半点不妥之际与她接近至此,更令师芸起了微微一层冷汗。
师芸下意识将镔铁棍望身后一抡,企图将来者逼退;然忽见到方才漂浮在半空的九死还魂草竟悠悠然,悠悠然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她心一动,想腾出一只手去抓,那草?m地却又飞上了天顶,教她抓了一个空。
“消遣我么?!”虽是情急之际,师芸也不由起了种被人逗着玩耍的恼意。
只听身后娇憨里带着点霸气的声音劈空喝道:“姐姐偏就是要消遣消遣你!”
师芸心里的火,本来就有了些苗头,如今更是腾地一下便着起来了。但她稳了一下心神,告诫自己不可大意,毕竟对方不知是人是鬼,且那厢还有劲敌不可小觑。她将两只脚慢慢在地下碾动,调整站位,以让自己保持一个不必太被动的态势。
此时,静湘那边似也在调息。师芸心想,果然是出山不久,纵然是小小年纪便实力超俗,但还尚未能把握战机。若她此时攻来,与另外那人两下夹击,不愁自己不手忙脚乱,顿时溃败。
观察至此,师芸觉自己胜算又微微多了些许,只盼望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另一位,在四十年前的今日实力不要太凌驾于自己之上便好。
就在她做好准备两处迎敌时,忽然又觉身侧的气息捕捉不到了。师芸不由又略略一慌,手上似也略出了些冷汗,镔铁棍上凉浸浸的。
这黑黢黢的府库里,尽是碍手碍脚的木架、铁箱,每迈一步都阻碍重重,更不消说这地方罕有月色透进来,就连要看清对手的脸,也要挪至合适角位。故在这样关头,靠的便多是直觉与其余四感而非眼力。
可除静湘外的另一人神出鬼没,气息忽隐忽现,师芸凝神听过她声音,与方才驱动浮空咒诀夺走还魂草的是同一人。她想,既是断月门中弟子,便不过是其余四人。那么,会是高小枫,九方知语,夏有梅,还是……月见山雪?
她正在将自己全部精力集中在镔铁棍棍尖,准备趁静湘尚未动作时,或另一人突然攻到时即刻一挥而出。但不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她脑后不足一寸处又传来幽幽话语,兼有一股少女的唇齿暖香呼了过来:“嗳,又愣着了?想要还魂草么,就在姐姐手里,怎的不来拿呢?”
师芸这一吓不轻。她腾地转身,一棒便扫了过去。她此时站位,刚好背着光,故转过去便能看见身后状况。她一棍抡完,却抡了个空,定在原地,心剧烈地跳个不住。
正在此时,她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房梁上慢慢地放了下来。说是“放”,其实只因师芸现在方才看清这人是以双腿轻巧地勾着上边两个木架子,倒着将身子挂下来。按说这细脆的木架子该是承受不起一人体重,然眼前这少女却如猫一般,这动作之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重量。无声亦无息,师芸一时竟目瞪口呆,如看着幽灵在自己面前慢慢倒挂下来。
更令她诧异的是,这少女年纪约十六七上下,虽是容姿秀丽,颌腮面颊如雕琢便好看,加之雪肌冰骨,一双琉璃猫目,一头秀发却是蚕丝样雪白。
“净玉……掌门!”师芸不由得失声叫道。
只见那少女略一挑眉:“小蹄子,你喊谁?”
师芸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可这一张脸,粗粗看去确实与水净玉极其相似,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眉眼间神气大不一样。她忽然想起,都说净玉掌门是月见山雪私生女,莫非……眼前这少女,正是她?
“月……”师芸还未来得及开口求证,少女已伸出一足,轻轻勾住旁边的木架子,整个人如毫无重量的猫一般扭转腰身下得地来。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更是令师芸看得略有些呆;一点也不将这些木架子看做是阻碍,反在其中慵懒辗转,舞蹈一般。
“看甚么?”少女见师芸盯着自己,瞥了她一眼,这让师芸有种错觉――自己并未在与眼前这两人生死相搏中。
虽说是在值守府库,她却穿着鹅黄的半臂纱衣,一双腿既细且长,于菱花纱里影影绰绰。相比起披着青玄道袍内里裹着极严密短打的慕容静湘,她全然不似来出标的。
少女时的月见山雪身量尚未长足,怀间腰际却已天然有了一种媚态,摇曳生姿。师芸虚长十五六岁,却还没见有人有如此风度。若说她能于十数年后扰乱大唐,颠覆天下,也未必出奇。
师芸想到眼前便是净玉掌门之母、断月门内的风云人物,虽说还是少女时候,也不由得心一慌,竟想不到开口要说些甚么,口里噎着,连“九死还魂草”几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斜睨着一双猫眼看着她发愣怔的样子,过了片刻,嗤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样的人,敢来盗断月门守着的东西,原来竟是个傻子。”
说着,摇曳腰肢,笑嘻嘻地向静湘走去,道:“静湘!是个傻子,快杀了了事,免得打扰我们清净。”
静湘按着刀,沉着地道:“不可大意,这人有些功夫。”
“功夫?”月见山雪扭头又看着师芸,“傻子有功夫?”
师芸的脸,此时几乎已憋红。她握着镔铁棍,直着脖子,终于喊出一句话道:“我不是傻子!”
莫名其妙被消遣调侃,她如今既窘迫难堪,又有些恼怒。可她也明白,被消遣是小事,此番同时面对月见山雪和慕容静湘二人,即使是十五六岁刚出山的二人,她也是夺草不能了。
心一横,她想,索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们坦白,既同是断月门的弟子,未必就不能将问题解决。
于是,师芸将镔铁棍望地下一杵,做了个不欲再战的收势,继而铿锵地道:“两位前辈,你们听我说……”
“前辈?”月见山雪听她这么喊自己,又是眉毛一挑。师芸心知如今她与她二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如此称呼是显得极奇怪,但也无法,唯有继续道:“此事我很难与两位前……两位解释,然事实就是如此,我与你们同是断月门弟子,只是我从四十年后来……”
看着静湘越锁越深的眉头,和月见山雪越挑越高的眉梢,师芸硬着头皮道:“长话短说,我的师妹,微生绘雪,亦是两位四十年后的同门后辈,不幸殁了,需要这一株九死还魂来活命。我借了神器之力,回溯到四十年前来,望两位看在同门份上,网开一面,救救我师妹……”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感觉荒谬。若在不知道九龙刻印这东西之前,有人忽然对她说这样一段,譬如自称是自己的徒子徒孙之类,她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果不其然,月见山雪扑哧笑出了声,转头对静湘道:“看罢?我就说是个傻子。”
师芸忽然觉出解释的无力。她这时明白过来自己的愚蠢,要眼前两人相信自己的难度,不啻硬从这两人手里夺回九死还魂。
“盗府库,便得死。受人之托,便是本职,还请见谅。”静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