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的命,换你们这一场好戏,可千万别教我失望。”绘雪嗤笑道,带着嘲讽的语气,望向极遥远的天际。
天际,什么也没有,唯余丝丝白云,自头顶迟滞地飘过。
……
“芸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且安心待在家中,伤势未愈,不可四处乱走。”
夏有梅挽着青花?W,这样吩咐师芸道。而师芸以凤点头拄地,微微笑着:“太师父,我已感觉比昨天好多了,能下地走动,你不必再记挂。”
有梅道:“虽说如此,你此番伤筋动骨,总得再歇息两三日才方便行动。”
看着有梅上马,师芸迟疑片刻,道:“太师父,你这几日,似乎有心事。”
有梅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神色,但随即笑笑:“不曾。我给你调好的药放在我房里,你稍畅快些了,便去取了敷用。”
师芸目送夏有梅驱马离开,心头总有些郁结不畅。不知为何,自从绘雪叛门以来,她总感觉身边的人似有事情瞒着她。不论是绘雪,还是太师父、微生师父、净玉掌门,甚至是妙剑。她觉着自己的身边被罩上了一瓮透明的大钟,她能看见身边人交头接耳,传递消息,自己却只能白白焦急,叫不能叫,喊不能喊,唯有束手旁观。
这几日来,她恨不能把她们的嘴巴撬开,问个所以然。太师父向来是个决计问不出事情的,微生师父、净玉师伯又不在草堂子里;妙剑是外人,而绘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开口,最后还落得个被打伤的下场。
“你们这到底是想要怎的?”想起这些,师芸心头气闷,将手中那棍,狠狠一棒敲向旁边铁砧,只听哐地一下,铁砧竟生生凹下去一块。
而师芸也被这一下震得虎口生疼,低头看时,竟又晦气地流下了细细一条血河来。
“咳!昨日太师父才对我说,刚极则折……怎的这般没有记性。”师芸难免又添懊恼,然甩甩手,她想起太师父房中有药,便向后院走去。
掀开竹帘,依旧是苦香的草药味,陈雅的摆设。师芸瞥了墙上那老旧的挂画一眼,径直向柜中去找药膏。夏有梅房中有乌木三彩柜,师芸在里面找了一回,并未找着,于是便又向旁边小橱中寻。这小橱原本是锁着,师芸试着拉了拉,不想咔嚓地便拉开了。她心一惊,想弄坏了太师父的东西。然定睛看时,只见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只拗花三层提盒。
“太师父倒也喜欢这些东西。”师芸拿着那提盒细细端详,上面花纹富丽,装饰讨巧,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她轻轻把这提盒抱在怀里拉开,里面头一层是一些孩童的小衣服,师芸第一眼便认出,里面月白带暗花的半臂、还有玄紫色绣小桃的对襟,是绘雪和自己小时候穿过的。她清晰地记得,绘雪的那件半臂上垂坠着一只绳编的小小蝴蝶儿,她以前因怕她走丢,时常拽着这蝴蝶子,带着她各处去。
师芸呆呆地看着这小衣服,内心仿佛打翻了一个调味铺子,酸的辣的苦的全涌了出来。
她咳嗽一声,将这堆小衣服轻轻堆到一边,又打开这提盒的第二层,眼前赫然出现许许多多小孩子的玩具,泥车瓦狗,木头削的刀剑,鸡毛粘成的小雄鸡,四喜人,鲁班锁……师芸见有一颗圆圆的鹅卵石分外眼熟,拿起来观看时见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漆色。她皱眉思忖良久,才蓦然省起,这是绘雪小时候曾半刻也不离身的小物。
“我喜欢这个。”那时绘雪摇着小手,将石头伸在她面前,“我看见它就高兴。”
而她却埋头摆弄木刀假剑:“碎沙烂石头,有甚么好玩?”
绘雪不理她,将那鹅卵石细细地涂上了颜色,并且郑重其事地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下了四个字“微生绘雪”。之后,她笑嘻嘻地将身子蜷成一团,滚在师芸面前道:“呆直,你看,我就是小石头,小石头就是我。”
“……你疯魔了。”她不解地看着她。
想起这些小事,如今的师芸不禁苦笑。有梅太师父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将她两人小时候的东西都收得如此齐全,想及此她不由得有些感动。师芸重将装满小玩具的第二层提盒收好,又打开了第三层。
她原以为,将她与绘雪幼年的衣服与玩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有梅太师父,会在第三层还收着她们小时用的东西,可不曾想打开以后见到的,却是一堆碎成数块的木片。
师芸拾起一块端详一番,认出这些原先是一个木匣子,大小约一尺见方,用的是金丝楠木,断裂的盒板上隐约可见天然山水。
“这是什么?”师芸将碎木凑到鼻下闻了闻,虽说可能有了些年头,这木材却依然略带清香。
她试图将这些碎片拼起来,却因为年月久远,大概已有些部分缺失而作罢。
忽然,她拍拍脑袋,想起之前微生师父对自己说过:“……我将绘雪捡回来时,她被装在一个匣子里,只是摔下了山崖,匣子摔成粉碎,她的双腿便也跌残了,再也不能治好……”
“看来这便是之前装绘雪的匣子了――”师芸将这些碎木翻来覆去地看,觉着一个人在童蒙之初,竟能装进如此狭小的一个盒子里,是件极神奇的事。
这东西,沉寂在夏有梅上了锁的小橱里,度过了十五年光阴,连日日待在草堂子里的师芸,也未曾得见。
“匣子、匣子……”师芸如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突然,她停住了。
“匣子……”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瞪着房间的天顶,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急忙看那小橱的锁,果然,上面落着的灰尘少了一半,显然是在自己之前已有人动过这东西。她抓起那些碎木,细细地看,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果然,在小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在原本是盒子底的地方,发现了一行小字。这一行小字,若非极细心的人,根本不能得见。师芸敢肯定,便是夏有梅太师父,也未必读过。
师芸读着这字,然越读,她的心便越凉,最后冷彻心扉。
“师妹……”她自言自语,“我懂了……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走,为什么要离开我,离开断月门,离开妙剑前辈……是我不好,是我什么都不明白,是我对不起你……”
在看到这些木匣碎片之后,一直罩在她头顶的疑云仿佛被重重敲开了一般。可是她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来。她如今的心是乱的,被这个陈年的木匣子割得七零八落。
“师妹!”她抛下那些碎木片,以凤点头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无论是谁……过去是我不知道,如今我知道了,我断然不会让他们再下手……”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轰雷交给妙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原以为让她发了毒誓,她便不会动你一分一毫。可是,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妙剑……必杀你无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师芸不争气的眼泪又涌出来,她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门外奔跑。“……你为什么不信我?!我一定要赶在她之前找到你……我以前就暗自说过,你是我的师妹,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可……”
微生绘雪!是我太不了解你,抑或是你太不信任我?
“师妹,你等我……等着我!”
身上的疼痛,此刻她都顾不得了,她如今的心,全在她身上,她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出事。愧悔,不甘,愤怒,此时一齐涌上师芸的心头。镔铁棍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拄在地下,发出嗡嗡的闷响。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她只知道,她要在妙剑之前,赶到绘雪那里去!
……
……
微生绘雪抱着怀里的刻印,冷眼看着小绾搀着花似锦,向自己走来。
“微生姑娘,九龙刻印。”小绾向她笑盈盈地伸出手。
绘雪一声不发,将刻印举了举。练九宁看看她的脸,接过刻印,将它递到了小绾手里。小绾仔细地打量手中的九龙刻印,又摩挲了一回,喃喃地道:“这便是十五年前叱咤江湖的‘九龙刻印’?如今我终于得以一见了。”
“不知裁花楼要这东西是为甚么缘故?”绘雪道,“莫非也是为了天下?”
“天下?”花似锦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