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顾家要是不稳,整个开原县的老百姓都得跟着跌跟头,十多年前的事,要是展开说也够说书人讲他个三天三夜,总之老人家最终力挽狂澜,把三房收拾个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妖闹事。而大房老爷也在二房强而有力的支援下,荣封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自此顾府迎来了鼎盛时期。

似乎老天爷也乐意为顾氏一族锦上添花,老夫人的独子体弱多病,但是他的儿子,老夫人唯一的孙儿顾家七爷顾陵川却是人中龙凤,人称神童的他,是全江南最年轻的解元,之后意料之中顺利拿下会元,并在随后的殿试中被圣上钦点探花,一时风光无限。

然而月有阴晴,人有旦夕,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场为迎接外使而由圣上钦准的马球竞技中,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意外变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由于事发突然,且牵扯到邻邦,朝廷并未将此事声张,直到三月后,御医承认药石无用,大房大爷,国子监祭酒顾大人才从京城传出了消息,让老夫人预备好后事。

老夫人接到信后,人便昏死了过去,当时就是顾大海去给请的主诊大夫,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在陈大夫施了几针后,老夫人渐渐醒转过来,她环视了围在她身边或哭泣或叹气的众人,怒得声音发颤,冷冷地命令道: “哭什么哭,我老婆子死不了,我的孙儿更死不了!立刻备船,把七少爷给我接回来!告诉大房,我孙儿命硬如铁,二房只认喜事,不认后事!”

顾府的下人们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利用商船的掩护,低调利落地将阖府上下引以为傲的七少爷接了回来。

在被丫鬟搀扶着踏进七少爷房中的那一刻,老夫人被眼前那一副皮肉尽褪,犹如枯木的身躯给惊到了。

曾经的孙儿挺拔如劲松,精瘦强健,而躺在榻上的那男子早已瘦的脱了相,若不是她的儿媳妇二夫人林氏在榻前哭泣,她不敢相信那居然真的是她那气宇轩昂,风姿卓立的宝贝金孙,顾陵川。

不是没有想过孙儿的伤势能有多糟糕,她以为会见到顾陵川浑身是血,又或是在某处有着碗大的伤口,可真见到了,却发现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伤情,就如陈大夫所说: “再重的外伤,有御医与宫里赏赐的药材加持,三月之内已必然痊愈。”

陈大夫医术精湛,擅针灸,在江南颇有名气,因与顾家有世交,常年为顾府主诊,老夫人可以不相信御医的话,但不能不信陈大夫的诊断。

陈大夫语带斟酌,说的每句话都犹如书写药方般谨慎: “如今症结在于内里的伤情,初步判断在头部。然头部穴位繁多,究竟是何部位,我尚不得知,唯有以针试探,找寻阻滞之处。”

随即话锋一转: “但探花郎脉象微且虚,身体也弱,若日日施针恐难以承受。故当务之急是将探花郎的身体调养起来,待其身强体壮之时,我再循序渐进,以针石寻找病灶。”

老夫人听懂了陈大夫的话,果真是药石无用了。

老夫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从来不是那轻易被困苦打败之人,哪怕十多年前被三房发难,她也不曾退缩。可眼下,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在此时,向来文静的儿媳,顾陵川的母亲二夫人林氏,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母亲,您一向睿智,儿媳也不敢左右您的决定。只是这一回,儿媳斗胆向您求个恩准,寻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给川儿压住厄运。我知这事听来荒唐,可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望母亲成全儿媳的荒唐请求,给川儿一线生机。”

顾大海当然不可能在未禀明老夫人之前,便将顾府欲冲喜之事说与酱园西施。

看着她虽殷勤切切,可却又藏不住慌张与疑惑的双眼,顾大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朝姨甥俩抱拳后,便扬长而去。

第五章 人选

见管事未发一语离去之后,酱园西施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

她松了一口气: “东家不愧是顾家的人,通情达理,不强人所难,不像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尽做些狗屁倒灶的缺德事!”

酱园西施面上泼辣强硬,那是多年寡居养家所逼出来的假象,她的弱藏在心里,只有在为儿女将来打算时,才能显露一二。家里的境况使得外甥女在亲事上可选择的余地甚小,加上哑疾,哪怕有好心说亲的,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容貌,真心求取者甚少,更别奢望能有人已正室的名分将外甥女明媒正娶。

所有的愿望唯有等儿子刘野中举后,才能拨天见日,她才有资格给韵竹相看个好人家。

于是酱园西施徐氏又开始双手合十,认真望天祈祷了起来。

一旁的章韵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自己身上,表弟今早的颓废让她发愁,只希望三日后他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解决程洛设下的困局。

未时,顾府。

顾大海风尘仆仆地从民生街赶了回来,经过门房时,瞥见陈大夫的软轿已经停在了门房外,心知老夫人此时应是在七少爷处,于是他穿过前厅,绕过长廊,待小厮进去通报之后,便候在了七少爷的宅院门口,一丛观音竹旁。

这丛青翠的竹子是七少爷十岁生辰时命他所种: “君子当如竹般坚韧,顾大海,你找人在此处种下一丛观音竹,我要日日看到它,以勉励自己!”

少爷的院落一如往常般的安静,只时不时地有婢女进出,若不是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将院内的药汤气吹送了出来,谁会想到曾经挺拔如竹的院落主人如今卧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顾大海等得十分耐心,他晓得每回陈大夫切脉后,都会与老夫人商讨良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前进去通传的小厮出来了: “海管事,老夫人让您去静心堂等着。”说罢,便引领顾大海往院落深处去。

静心堂是七少爷的书房,自打从京城将少爷接回府,老夫人待在这儿的时辰就比在自己的院子里多,于是静心堂便被老夫人临时用来处理庶务和打理生意。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有脚步声走近,顾大海赶忙起身,待见到老夫人后,躬身作揖。

“租贴都送出去了?”一身锦衣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尽管面容疲惫,可声音却还中气十足。

顾大海恭敬地往前一步禀报: “回老夫人,租贴都送出去了,街坊们都很体谅咱们,对涨租一事均无异议。”

听完顾大海的叙述,老夫人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年景不好,让乡里乡亲也跟着受委屈了,到了年节时,记得给每家都备些年礼,告知他们,此次涨租后,我们顾家绝不会再为难街坊,新租十年不动。”

老夫人素来信奉因果之说,她坚信种一份善因,得一份善果。在生意上尤为如此,她从来不允许顾家以势欺人,但凡与民生相关的营生从来都是让利为先,也向来不允许诸如赌坊等偏门生意在开原出现。

自从孙儿顾陵川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入职翰林院之后,她便更加虔诚,逢年过节搭棚施粥,捐衣赠药,举家之力为孙儿,为全家积善缘。可不知怎的,随着顾氏族人在朝廷越发风光,家族生意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起初老夫人并未在意,生意嘛,不是赚就是赔,不可能一直日进斗金。只是日子一长,事情便显得蹊跷了起来,那些十几年来,稳稳当当的固有生意,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纰漏。

比如,每年冬日,顾家都会有固定数量的船只从福建、广东等地运送橘子等新鲜蔬果销往京城,年年如此,稳赚不赔,可就在川儿高中那一年,本应用艾草熏蒸防腐的鲜果却被老管事误用了硫磺,导致路程还未过半,果子便全数发霉。

再比如,家族在开原县以南的田庄边拥有一片桑树林用于养蚕,十多年来,虽然不是家族生意的大头,却一直是固定的进项,可谁曾想,居然有工人在中元节那天拜祭因急病去世的亲人,一时疏忽导致山火,田庄桑林毁于一旦。

诸如此类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一直到孙儿出事。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查到最后,却发现一切皆因疏疏忽而导致的意外,并没有人为插手的痕迹,就像那场马球赛,本来不该上场的川儿,临时替了被圣上突然传召的三皇子,而那匹受惊的马则是因为一只误钻进草场的野兔。

“人选的事看得如何了?”

虽未明说,但顾大海知道老夫人问的是给七少爷冲喜的事: “小的确实物色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下巴一抬,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顾大海朝老夫人恭敬地作了一揖,仔细禀告: “是酱园铺老板娘的外甥女,上月刚及笄,比七少爷小三岁,正是压得住七少爷的属相。”

“她父母双亡,被她的亲姨妈也就是酱园的老板娘养在身边。”

“这位老板娘也是个不容易的,早年丧夫,靠着一己之力,不仅将独子培养成秀才,就连外甥女也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今日我试探了几句,她姨甥二人不卑不亢,让小的心生敬畏。除了身家清白,这姑娘的样貌也是出挑的很,虽说咱是给少爷冲喜,但也得挑一位与少爷般配的女子不是?若是果真因为冲喜醒转了,小的敢保证,少爷与这姑娘站一起啊,定如那金童玉女一般!”

“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好?”老夫人听得顾大海绘声绘色地一通讲,沉重的心情因为顾大海那“醒转”二字而轻松了些许,她不禁好奇: “那么好的姑娘,求亲的人不得踏破她酱园铺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