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平静日子约莫持续了一年。

我上初二时，秦朗置了一部车子，工作也比原先忙。偶尔，我听见女人给他打电话，他用手机在卧房里面讲，从来不用家里的座机。我开始猜测，秦朗是不是在约会其他女人，那我的母亲呢？他这样快就忘记她？每天晚上，我做完作业就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来，然后旁敲侧击的想知道他的行踪。他也不回避我的问题，告诉我，某天，和客户吃饭，或者和朋友坐了一会。我便不好再问和什么朋友，毕竟，小孩子不能管大人的事情，并且，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估计他猜到了我的疑心。 有一回，他索性直接告诉我，“小灵子，今天我和一个阿姨去吃西餐，找到个好地方，味道不错，改日带你去。”

“哦。”他这样一说，我反而不知该讲什么。

“小灵子是不是有话要问？”他的语气十分柔和，看着我，眼中带笑。

我想了想，没开口。“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说。”他一边讲，一边在沙发上面坐下来，离我不远不近，刚刚好。

“秦叔叔最近在约会女朋友？”

“哈哈哈哈,小灵子原来在想这个。约会的，不一定是女朋友。”……

正好，星期天的时候，外婆从涪陵过来看我，我将心中的疑虑告诉她，外婆和蔼的笑了，“曦灵，你的母亲已去世一年。各人都得过自己的生活。秦叔叔约会什么人，不要去问，更不要管。知道吗？”

我点点头，将外婆的话牢记于心。

秦朗开始频繁的晚间约会，极少回家吃饭。我仍然雷打不动的动手给自己做晚餐。秦朗喜欢用香水，我看见他的床头柜上摆着几只男士香水，BOSS以及VERSACE，每晚约会回来，仍有淡淡的香味。

有一回，周五下课时间，我刚出校门，听见有人叫“曦灵！”四处张望，不见人，只得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突然看见了秦朗，他正从车里探出头来向我招手，示意我上车。我走近了，他下车来，帮打开后车门，待我坐定，关上门，坐回驾驶员的位置去，“一会带小灵子去滨江路吃饭，到时还有一位阿姨。”他从后视镜里面看我，我也在看他。

到了那里，远远看到已有一位年轻女人在等，直头发，黑色衣裙。秦朗走近了，秦朗拉出椅子让我坐下，向她介绍，“张澜，这是我的女儿曦灵。”他在外面从来都叫我曦灵。

我这才看清楚她，瓜子脸，柳叶眉，眼睛细长，打扮端庄。那女人瞪大眼睛望着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已经出卖她，“你――都有女儿了，这么大！”

秦朗对她笑了笑，没答应，又向我介绍道，“曦灵，这位是张澜阿姨。”

我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张澜的女人吃得无滋无味。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享受美味，这是他们的事情，外婆讲过，不要管，也不要问。我只管乖乖待在一旁吃自己的饭，他们叫我说话，我才说。

回家路上，仍旧是秦朗开车，不徐不疾。我忍不住说，“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好像很不高兴。”

“不高兴也没办法，没有人有义务要一直使另外一个人高兴。”口气十分轻松。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点失落的表情也没有，倒是显得轻快。我暗自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让我出现呢？还说我是他的女儿，明明知道我的出现，一定会让对方生气的呀！

第四章 女朋友之――方秋曼

张澜与秦朗的交往就此告吹，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愧疚，后来想想，又不是我自己要出现的，又不是我主动搅局。再说，他没有女朋友岂不是更好，至少记得母亲更久一些，对我好一点。并且，家里没有其他女人，我还能勉强算半个女主人，他要真和别人好，我又无处可去了。至于我心中的疑问，在后来的日子里才慢慢解开。

我们的日子恢复平静。我一直坚持自己做晚饭的习惯，直到初三开始晚间补课。秦朗偶尔回来和我一起吃，他常常说，有个女儿真好，家里还有人做饭。我嘟起嘴巴埋怨，“把人家当煮饭婆！”

他轻轻摸我的头发，“哪里敢？小灵子是我的千金大小姐。”

我回头看，他正盯着我看得出神，见我也在看他，连忙看到别处去，“你长得越来越像芷蓉。”

我继续忙手中的事，没有说话。他说对了，我的确像母亲，可我不想做她，我不要那样的命运。好半天，我才想起来什么，说了一句，“我没有妈妈漂亮。”

“咦？小灵子长大了，懂得漂亮不漂亮了？”他又笑。“漂亮不稀奇，漂亮的女人未见得有多美。”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漂亮和美丽有什么区别，却将他的话牢记心中。我倒不介意当他的煮饭婆，至少这里暂时像个家，如果连煮饭婆都没得当，只得去学校做住宿生。

一个人在家时，我偷偷翻出母亲的衣裙穿在身上，在镜子面前转圈，进入青春期，胸部微微隆起，不再像以前一般干瘦。母亲的衣服穿在身上实在好看，舍不得脱下下来。秦朗给我添置衣物，多是少女颜色，粉红，浅紫，白，服务员常常感叹，先生眼光独到，真会挑选。其实，这些也都是母亲喜欢的颜色，母亲一直喜欢做少女。

有一日，我拿着母亲旧照发呆，秦朗走过来问，“想妈妈了？”

“我在想，妈妈为什么看上去那样年轻？记得有一回开家长会，人家都不信那是我妈妈。”

“小灵子，你的母亲不只容貌年轻，她一直保持少女心态，这才是我最喜欢的。”

我低着头没再说话。我不要什么少女心态，不要走母亲的路。

我的十四岁生日，秦朗问，“小灵子想怎么庆祝？”

“新近看到电视里面教清蒸鲑鱼，我想小试牛刀。”我已爱上烹饪。

他惊讶的问，“这么简单？”

“嗯嗯。家附近的市场没有鲑鱼，要到大超市去买。”

“哦，没有问题，我开车去买，还需什么材料？一并买回来…..对了。可要邀请同学？”

我摇摇头，将需要的菜料一一列在单子上递给他。我没有太亲近的同学，对于家中的事，更是只字未提过。

临近中午，秦朗回来了，提了大袋东西，还有一只生日蛋糕，包装上面印着大字“元祖食品”。我将东西接过来，拿到厨房一一摆放整齐，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过脸去，他已换上一身家居服，卷起衣袖，站在厨房门口，眼睛带着笑意，“今日由我给小灵子打下手。”

清蒸鲑鱼做的还算成功，除去蒸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他还像模像样的点了蜡烛叫我许愿。慕斯蛋糕很好吃，我大概从那时候爱上西式甜品的。秦朗送我一只八音盒，水晶尖顶小屋，里面有一个穿公主裙的洋娃娃和一只打领结的小熊，转动手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音乐缓缓响起，两个可爱的小人儿翩翩起舞……我又惊又喜，将它小心珍藏。

真希望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开心心过日子，直到长大。我尚不明白，事实上，生活远远不止这些。

期末成绩出来，学校要开家长会。我将成绩单拿回家去，他拿了单子看，“唔，第三名，不错不错，值得嘉奖。小灵子想要什么？”

我说过谢谢，没再吭声，那时候已经懂得，寄人篱下，就得看别人脸色，哪里敢有什么要求。

“小灵子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谢谢秦叔叔。”

我将开家长会的事情告诉他，秦朗说他一定参加。开家长会那天，也是学校正式放假的日子，学生先走，然后是家长会。收拾书包的时候，家长们已经站在教室外面等，熙熙攘攘一大片，有些父母挤到教室门口冲着里面招手，更有甚者，直接进教室来。我磨蹭了半天，等大部分同学都走了才出去，四处张望也没有见到秦朗的身影，我失望至极，只得回家去。

走到校门口，终于看见了那部熟悉的车子，秦朗摇下车窗，我又惊又喜的跑过去， “秦叔叔，你来了！”

“有事耽搁一会，迟到了。实在抱歉。”他略带着歉意的对我笑，又问，“小灵子记得我们常去的餐厅吗？一会在那里等我吧，开完家长会去那里吃饭。”

我点点头，“好。”

他说的餐厅就在商业街附近，离学校也不远。我一路走过去，逛逛附近的小店，又去女人街转了一会，无聊得很，跑去商场看时间，五点一刻，心里想着，家长会也快结束了吧，慢悠悠的晃到餐厅里去，服务员问我有几位客人，我答两位，口渴，叫了一杯果汁，左等右等，果汁也喝完了，人还没来，我便掏出书包里面的随身听插着耳机听歌。那时候流行张信哲的情歌，我买他的专辑听，《宽容》以及《爱如潮水》，百听不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伏在桌上迷糊起来，感觉有动静，一抬头，秦朗已经坐在我对面，弯着眼睛看我，“小灵子等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