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晟的话戛然而?止,被打断的不悦让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似笑非笑看着?贺景泠,过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倒了杯茶放在贺景泠面?前?,问:“你是什?么时候和李长泽那样的人搅合在一起的?”
“太多年,忘了。”贺景泠面?无?表情饮了口茶,他端茶的动作一顿,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的屏风,然后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那便是在平凉的时候,”贺元晟和他相对?而?坐,静静看着?他,发?现自己早就看不懂这?个弟弟,“你为什?么要帮他?”
这?个问题问的,贺景泠笑了一下:“大哥,我回京来是为了你们啊,我几次三番约你出宫相见你都视而?不见,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你却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他的那双黑眸似乎能洞穿人心,笑盈盈看着?人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凉意。
“你知道了。”
贺景泠望向别处,不置可否。
贺元晟脸上没有任何悔意,只平静地?道:“李氏年事已高,双眼已瞎生活在那种地?方于她而?言也?是生不如死,我不过是提前?送她往生极乐。”
贺景泠也?不在客气:“大哥喜欢替人做决定,我也?喜欢,所以等?再过些日子大哥和瑶华就离开祈京吧,我给你们安排好了去处。当?然大哥如果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只是此去山高水长,我就不送了,大哥保重。”
见贺景泠这?么说,贺元晟握紧手中的拳头:“贺煊,你真是能耐了。”
“多谢大哥夸奖。”贺景泠和他对?视,目光平和。
贺元晟猛地?站起身来,他被贺景泠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看着?贺景泠:“好!好啊!很好!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当?年你为何要杀她?”
贺景泠手指微不可见地?蜷曲了一下,他低头饮了口茶,然后若无?其事看着?他,温笑着?无?奈摇头道:“就是你知道的那样,大哥难道还以为有别的隐情吗?那天我发?现她房中有人,我那时年轻气盛气不过与她争执起来,失手杀了她,就是这?么简单。”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贺元晟点了点头,转身毫不犹豫离开了这?里?。
贺景泠没有再说什?么,他就这?么坐着?把凉透了的茶送到?嘴边,手上一顿,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第089章 同辉
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妇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停在贺景泠面?前,神情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不自然:“你兄长走?得太快了。”
贺景泠抬头看她,明王妃宋景如,自从丧女之后和李珩衍关?系冷淡, 回京之后风流韵事不断, 没想到李珩衍最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退路放她自由, 和离之后带着万贯家财独自寡居祈京。
当时宋景章私下和贺景泠也有过?联系,他们几个的事贺景泠多多少少也了解得差不多,宋景章自李珩衍失踪之后不愿就在京城面?对流言蜚语,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妹妹,从此撇下老母人间蒸发不知?所终。
贺景泠冲她微微颔首微笑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下还是一言未发。
宋景如也没再多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贺景泠走?到窗边,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 落日的余光斜斜映在城楼上, 街道上人群熙攘, 每个路过?的行人总会忍不住匆匆一瞥那座刚刚经历了腥风血雨的宫城,
他的身影在余晖中被无限拉长,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似乎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走?上前来?。
“何大哥。”
“他们已经走?了。”他说的自然是贺元晟和宋景如他们。
贺景泠没说话,何升又道:“祝安景弟打算怎么办?”
“当年锦娘和卓小宛母女在战火中颠沛流离, 是我给了她们一个栖身之所, 后来?我找到了祝安,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没有故意隐瞒, 他这一刀,算是断了我们之间的主仆情谊, 过?段日子便让卓小宛把他接出来?,以后就由他去吧。”
他说的很慢,神情淡漠,似乎祝安的那一刀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被背叛的愤怒和气急败坏。
何升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他,自古以来?家族后代繁衍皆以男性?为尊,如果不是以为因为亲人死绝,锦娘和卓小宛也不会毅然决然为报救命之恩踏足风尘。哪怕有一点家中男丁还活着的可能。
所以在祝安看来?,他母亲和姐姐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贺景泠故意为之。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将?他的母亲和姐姐送到烟花地?。
但?这件事的始末何升再清楚不过?,贺景泠从未隐瞒过?锦娘和卓小宛她们有关?祝安的一切,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在找到祝安,只?是当时一切已成定局,是锦娘拜托贺景泠好生?照顾祝安,他们一家人饱受战乱之苦,失而复得已经是人生?大幸,相见与否已经不太重要,只?求家人平安。
所以贺景泠出入扶风楼从来?没有带过?祝安。
何升说:“祝安心性?单纯,此事也是受李珩衍挑拨在先,你不要为此伤神。”
贺景泠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冲何升笑了笑。
何升愣了一下,道:“祈京繁华如许,大齐亟待新的君王让他更加强盛壮大,太子人中龙凤,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定然能看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盛世之景。”
贺景泠望着远处,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他的声音在徐徐晚风中显得有几分怅然:“祈京繁华,但?非何大哥心之所向,何大哥什么时候走??”他转过?身来?,目光平和从容。
何升温和一笑:“祈京终究是个是非地?,家母尚在,我该回去了。”
贺景泠没说什么,他和何升结识多年,早就跨越一般的朋友之谊,何升虚长他十岁,于他而言如兄如父,这些年他们一起?经历良多,或许从前何升是不得已而从商,一心还想着读书?求仕,可现在贺景泠知?道,何升在祈京的这两年看透了朝堂之上的阴诡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治国平天下的君子抱负终究没有那山水相伴自在一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看重的东西,事若求全何所乐,既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他坦然接受。
贺景泠转身,苍白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没有劝阻,没有挽留。淡然又洒脱,对他行一礼:“此去山高水远,愿兄长一路保重,早觅良缘。”
何升也释然一笑,躬身回礼:“祈京虽是富贵无双,但?也是非不断,愿弟此后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两人抬眸对视,残阳映在他们脸上,他们并肩而立,共赏霞光。
***
那年朝廷的动荡在短短几日得到了遏制,不少怀有叵测居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祈京依旧秩序井然,宫城固若金汤,大刀阔斧的整顿之风从上蔓延到下面?,质疑反对的声音被雷厉风行的废太子扼杀在摇篮里。
祈京要变,大齐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李长泽站在这个位置上,无上的权力?滋养着他早已扎根心底的野心。李牧没有做到的事他来?做,大齐的未来?,他来?守。
圣德二十八年春,帝复立皇子宴为太子,帝危,遂命太子监国。
自此,无数新令随之下达,平凉关?以北防线高筑,西南邻国互不干扰,历经战乱和灾祸的国家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以迅猛之势恢复壮大,强盛。
太子监国期间,苛捐杂税一律废除,朝廷重新丈量土地?,为此杀人无数,用人无数,商人大行其道,南北互通东西便利,无数寒门士子走?上官场一展抱负。均田策下世家纷纷站出来?反抗朝廷,谩骂声有之,叫好声有之,世道要变,朝廷在变,用鲜血,用厉法,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圣德二十九年秋,帝崩。谥号仁,同年九月,太子李长泽登基,改年号为宣和。
元极殿内一片安静,侍女恭敬地?为高大威武的新帝换上属于帝王的冕服,她们压低头颅低垂眼眸,小心谨慎地?完成每一道步骤,生?怕冒犯了这位年纪轻轻却积威深重威的新皇。
“你们先出去吧。”直到一个穿着桦色长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她们明显松了口气,恭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