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怕你不来。”贺承礼笑?了下?,满是褶皱的脸上沟壑纵横,胡子上还有残留着的血迹。

确实,若是贺承礼叫他,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

“文德门前,我看见你了。”

“你要?说?什么??”贺景泠低声问,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贺承礼抬眸,混浊的目光透过前面的贺景泠,不知在看什么?,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什么?痕迹都可以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的事,他不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我这一辈子就两个儿子,你的大伯父自小才思敏捷,他最爱在院子里那棵槐花树下?读书,他的字写得很好?……”他的语气中透着怀念,又在看到?贺景泠毫无?动容的脸时顿了顿,话锋一转,接着道?,“不像你的父亲,他只会偷了他兄长的书爬到?我们打不到?的那棵树上去,好?好?的圣贤书被他撕了折花,顽劣不堪。”

“可惜了,大伯父若是还在,定然会封侯拜相,官至宰辅,成全你贺氏一族的荣耀。”

贺承礼凝视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你像的你父亲,你比他还要?顽劣,我贺承礼生平最厌恶这种不尊礼法?目空一切的人,他不听我话,非要?投军,自以为从此天高海阔任他一展抱负,可后来呢,锋芒太过,为世人所不容,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是啊,蝎虎断尾求生,贺府如今依旧能在祈京存有一席之地,离不开您老的深明大义?。”贺景泠冷冷笑?道?。

“你还在怨我。”

“不,您说?得对,母债子偿。我谁都不怨。”

贺承礼:“当年你父亲把你母亲从战场上带回来我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一个不知根底来历不明的女子,仅凭着你父亲的一面之词,怎么?能进?我们贺家的大门,可当时你父亲与许氏情深义?重,我的反对在他看来只是因为不喜他庶出身份的故意?为难,多年积怨一朝爆发,他甚至不惜分府别居落人话柄也要?娶许氏。”

“贺太傅,陈年旧事,现在说?有意?思吗?你看不上我的祖母,讨厌庶子过慧挡了你贺府嫡子的风光,因为你的纵容偏心,导致原本要?好?的兄弟离心离德,我父亲不得已离开祈京远赴战场,贺府累世清流书香门第,您看不上粗鄙鲁莽的武夫,在所有人都恭贺贺家出了一个能征战沙场的将军的时候,你只会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您说?我的父亲桀骜固执,你又何尝不是虚伪至极呢。”

贺承礼听罢这种诛心之论竟然没有生气,他太老了,自小背负着贺府满门荣耀,一刻也不曾懈怠,走到?如今,已经是疲惫得很,从来笔直的脊梁此刻不得已弯了下?来,在他最厌恶,也最放不下?的人面前,露出弱态。

他咳了几声,口鼻中竟然带出了血:“你和你父亲很像,自小聪慧过人,才华出众。若不是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你或许早就入朝为官造福一方,娶妻生子,不到?不惑之年就位极人臣,最后致仕归家,一生圆满。”他感慨地说?。

“没有如果。”

“是……是,没有如果,早在发现许氏的身份的时候,一切就不可能挽回了,只可惜你父亲对她一往情深,最后就是知道?你的母亲是北晋的奸细,也已经回天乏术,他只有以死谢罪。可是孩子……此事……此事一旦被人发现,不仅我们,贺氏全族都会人头落地,无?一幸免,我失手杀了你的母亲,本该是我认罪伏法?,可我不能认。”

“贺氏全族,”贺景泠念了一遍,眼?底满是失望和痛苦的神色,“你还是这么?自私,因为许氏,多少?战士无?辜枉死,纵使朝廷要?全族性命,也赔不了那些失去丈夫,儿子,父亲的大齐百姓,哪怕她是我母亲,我生于大齐,长于大齐,我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齐子民!”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孩子,你比你父亲有情谊,有担当,你最终还是答应我了,你到?底还是答应我了啊!我不能看着他们因为你父母的过错去送命,贺氏不能断送在我手上啊。”

贺承礼没有眼?睁睁看着贺家人为了这件事送命,当时贺从连已经认罪伏法?,他能做的,只是保住贺家人,然后自己一辈子内疚自责的活着。

贺景泠闭了闭眼?,不想在讨论这些,当年发现许氏是北晋人时,贺承礼便说?过这些话,他一边痛恨着贺承礼,却一边又明白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贺景泠明白贺承礼的用心,可他更明白,他们贺家罪孽深重罪无?可赦,战场英魂犹在,他们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既然贺氏赔不了,那便用他的一生去偿还吧。

他本就不配干干净净的活着。

第078章 赴死

贺承礼“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他强撑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手臂颤抖地?给?贺景泠倒上?一杯已经?冷却的茶:“而今朝局混乱,势力倾轧,贺氏一族已有颓势, 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变故, 孩子, 你答应过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告诉,你还记得吗?”

贺景泠盯着他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尽管当年的场景再度重演,还是觉得透骨心凉:“几个月前林野抓我入邺狱。到后来我出来,你可?从?未过问?过一句,现在叫我来, 是觉得活人已经?没法保守这个秘密了是吗?”

贺承礼抓住贺景泠的衣袖, 手忙脚乱把杯子强塞到他手上?,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不是, 不是的孩子, 你想想, 你的母亲是北晋人,那你也算半个北晋人,此事?一旦暴露, 这些年贺家受的磋磨全都功亏一篑了, ”他布满皱纹的脸因为过度激动而扭曲,体力不支只能紧紧抓住贺景泠的袖子, 眼底逐渐露出偏执疯狂。

贺景泠浑身僵硬,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在反复蹂.躏, 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时隔多年,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本以为自?己早就心如草木,可?在贺承礼向递来这杯茶水时,他还是觉得胸中滔天?恨意几乎要藏不住。

他恨极了面前的人,为了保全贺氏族人,他们就成了可?以轻易被舍弃的人,现在,仅仅又因为他贺承礼一厢情愿的揣测,就要置他于死?地?。

“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来的。

贺景泠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是贺煊,祈京贺氏的三公子,年少成名,风光恣意半生顺遂,不过去镜花水月一梦而已,他是个被家族舍弃的废人,也是大齐的罪人,声名狼藉,孑然?一身。

现在,在他贺承礼眼中,他连苟且偷生的活着都不配了。

贺承礼干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他,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暴起?,他的眼眶缓缓流出一道血痕,他嘶声道:

“你知道的,你本就不该回来,若是你没有回来而是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在祈京闹得满城风雨?你居心何在?那个人容不下你,贺家容不下你,祈京也容不下你。

“你手段了得,在偌大的祈京城中翻云覆雨,搅得大齐惶惶难安,禁军文?德门?前大开杀戒,你难道还不明白?都是因为你!你若不死?,贺家头上?就永远悬着一把刀,你若不死?,我死?不瞑目!”

一阵狂风吹过,屋中的蜡烛尽数熄灭,贺景泠气极反笑,发丝飞舞,衣袍被风吹翻,他用左手缓慢而又坚决地?抠开被贺承礼拽住的衣袖:

“你想要用我的命来保全你贺家的名声,你好安心赴死?。我偏不如你意,贺承礼,我会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万众瞩目的活着。”

贺承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低声下气求来的只是他的不屑,声音陡然?拔高,再也难以压抑:“你心狠手辣,还敢掺合夺嫡之?争,视人命如草芥,苍天?有眼,若有朝一日贺氏因你而受到牵连,你必定会不得好死?!”

贺承礼历经?两朝,宦海沉浮,又岂是愚蠢之?辈,何况他了解贺景泠。

轰隆的雷声随着他的话落了下来,阴暗的屋子里瓷杯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溅起?来的碎瓷片在他眼下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温热的血瞬间涌出,从?冰凉的脸颊上?流过,那一瞬间,这张脸简直恐怖如鬼魅。

“不得好死?……”他轻轻念了一遍,接着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不得好死?,那便让我看看,我会是怎么个不得好死?法。你想要送死?以此来震慑科举舞弊案背后之?人,想让天?下文?人有一个攻讦朝廷的借口,你大义凛然?,如若死?后有灵,就好好看着吧,我最?终会落的个什么样的下场,想要我的命来安你的心,永远不可?能。”

毒发已至肺腑,贺承礼再也忍不住,大口的黑血从?他的口鼻中冒出来。

电闪雷鸣间,暴雨倾盆,他再没了力气,终于松开了抓住贺景泠的那一片衣角,渐渐没了气息。

***

贺景泠走得很快,何升在后面紧紧跟着要给?他撑伞,可?雨实在太大,倾斜的风毫不留情将他二人浑身尽数浇湿。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前,贺景泠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晃,直直地?朝面栽去。

身后的何升吓了一跳,手还没伸出去就看到不知道从何时出现的李长泽及时将人接住,才免于贺景泠脑袋撞到车辕上磕得头破血流的可?能。

李长泽目光沉沉,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贺府,抱着贺景泠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