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惧地盯着艾伦.斯顿的眼睛,那双蔚蓝的眼眸里不管有多少愤怒,其中的关切和痛惜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忽略的。这样的一双蓝色的眼睛,竟渐渐和威廉的眼睛重叠了。可艾伦.斯顿怎能如威廉一样地关心他呢?
格蕾丝心惊地用手捂住胸口,心想这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他想到艾伦.斯顿这次返家后确实对他好多了,又想到艾伦.斯顿已经很久没有向奥多尔小姐献殷勤了。
阿伦德尔伯爵管“爱情”叫“情欲之爱”。格蕾丝想起自己曾经的胡闹,那时他刚领悟到欲望的威力,仅凭一只手就让艾伦.斯顿在自己这里留下把柄……是因为那次胡闹吗?让艾伦.斯顿将情欲从奥多尔小姐那里转移到自己身上?
格蕾丝陷入与威廉.斯顿类似的自责中,懊悔而痛切地看着艾伦.斯顿,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而被他这样看着的艾伦.斯顿亦在暗自惊惧着,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要露馅了。
“当然是因为王宫很危险!”他如此机智地回答,明显看到格蕾丝的神情迅速放松下来。
他也松了口气,并因此变得理直气壮,质问他:“你一定觉得王宫里有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服、最高级的享乐,我可以证明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你有么有想过,那么好的地方,难道就你一个人想去吗?”
“全国最好的地方,所有有本事的人都想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所有的聪明人都想争抢。格蕾丝,威廉给你讲过非洲的草原吗,那里一到旱季就不再下雨,河流干涸,所有动物都口渴难耐。王宫就是非洲草原旱季时最好的河水,水里潜伏着无数条鳄鱼,水边的草丛里藏着狮子和豹子。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从一群猛兽爪下抢到一口水,而不是被它们撕成碎片?”
艾伦.斯顿在军校里必然是修习过文学类课程的,他这一番话果然将格蕾丝吓着了,紧抿着嘴说不出话。
屋里安静下来。
他们听到楼上的音乐声与歌声,还有头顶上方持续不断的脚步声。
舞会已经开始了。
那些音乐和歌声还算好,离得比较远;烦人的是那些脚步声:艾伦.斯顿的头几乎顶到屋顶,那些脚步声就与他隔了层地板,还给他们的天花板带来震动。
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格蕾丝的居住环境有多恶劣:这间屋子竟然这么小,而屋里除了一张又矮又窄的床、床边的一张小桌,和贴墙立着的一只矮衣柜,就再没有其他家具了。
艾伦.斯顿想不通,格蕾丝都把东西放哪儿了?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屋里不仅家具少,生活用品也极少:桌上有一只水壶、一只杯子、一只匣子,一支蜡烛;桌下有一只脸盆,墙角还有一只盆,稍微大一些,盆沿挂着一条洗掉色的毛巾,和一只水桶。除此之外就只剩床上摊着的那些珍藏品了。
这个女仆不需要多余的家具,因为所有家当就那么一点儿,一只衣柜加床下两只箱子就够用了。
楼上的法拉内利先生开始献唱了,与一切饥饿和贫困毫无关系的美妙歌声,和那些无忧无虑的欢呼声一起穿透地板,投进两人的耳朵里。
有几个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艾伦.斯顿不安地大步走到格蕾丝面前,低声道:“我可以向母亲求情,求她收你做继女,让你恢复姓氏。我和威廉能给你凑一份不错的嫁妆,我们都认识一些出身不错又有才干的年轻单身汉……你知道,男人看男人才最准,军校也好、军队也好,总能找出一两个值得依靠的男人。”这些话说出口必然是心痛的,可他更怕格蕾丝误入歧途。他循循善诱,用嫁妆和姓氏作诱饵,保证能帮格蕾丝当上正正当当的“夫人”。
他满怀期寄地问格蕾丝:“你改变主意了吗?”
格蕾丝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第58章 劝阻2
格蕾丝站起身,凑近了去看艾伦.斯顿的脸。
他自己就是犯过傻的,所以很轻易就能识别出另一个犯傻的人:眨眼的频率、眨眼时睫毛颤动的幅度、呼吸时气流通过鼻腔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嘴唇线条的变化,全都是证据。
当然最重要的是眼睛,你看向他时,他的眼睛却不敢看回来,只能落到一个静物上,才能让他假装出镇定。艾伦.斯顿现在看的是他叠放在床上的披肩,威廉托他带给自己的那条。
格蕾丝赶紧坐回床上,垂下眼帘,不敢继续观察艾伦.斯顿那张紧张的脸了,而艾伦.斯顿也总算找回说话的能力:“是威廉让我照顾你。”
他庆幸自己的急智,格蕾丝的注意力果然被完全转移到威廉身上,追问他:“你真的去前线了?你真见到威廉了?他真的没有受伤?”
忽略心底那点儿卑劣的嫉妒,艾伦.斯顿感到极大的安慰,心想原来这女仆没有忘记。
“哥哥到底有没有受伤?”
“没有。”
“骗人!”
艾伦.斯顿沉默下来。这可把格蕾丝给吓坏了,脸色顿时惨白,哆嗦着问他:“威廉死了吗?”
艾伦.斯顿忙说“没有”,告诉他威廉只是手臂中了一次弹,弹片都已经被取出来了,没有伤到骨头,在他离开前线时,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受伤的是左手,不影响拿枪。”他这样对格蕾丝说道。
格蕾丝还是忍不住地哆嗦,问他:“被子弹打中疼吗?”他说完就骂自己愚蠢,子弹打进肉里,肯定会流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他又问:“不是说烽火线一直在往前推吗?不是说敌国都不敢进攻了吗?”
艾伦.斯顿脸上显出些激动,喟叹道:“这都是靠哥哥和维里克将军带领军队英勇战斗赢来的啊!”
“我想要威廉回家。”过了很久,格蕾丝说道。就在他们两人都沉默的时候,楼上的歌声和笑声就会变得格外吵闹。
艾伦.斯顿被楼上的声响吵得极为烦躁,在有限的空间里踱了两步。他刚进屋时,格蕾丝的脸颊哭得通红,此时却完全白了。终究是感到不忍,艾伦劝慰道:“威廉这两年没有回家,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战争没有结束,哥哥作为将领就不能离开……”
“为什么?不是还有维里克将军吗?”
“维里克将军已经七十多岁了,哥哥不能让维里克将军孤军奋战。”
格蕾丝愤懑难当,“这个国家就没有别的能打仗的将军了吗?威廉才只是中校而已!那么多将军,难道没有一个人敢去前线吗?”
这个问题就太复杂了,艾伦.斯顿不知该如何同这个女仆解释。
格蕾丝求他:“你告诉我吧,告诉我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艾伦.斯顿说:“这不是你要操心的,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你不能去宫廷这件事。”
“好吧,那我去问阿伦德尔伯爵。”格蕾丝残忍地说道。
“你!”艾伦.斯顿险要失态,气急地在屋里转圈,和那些被捕进笼子的食肉野兽没什么两样,“你非要问这些干什么!”
格蕾丝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压低了声音问他:“是陛下不想让战争太早结束,是吗?他在利用这场战争在元老院和教会之间两头讨好,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