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满意。”格蕾丝这样回答道。
这次开会国王没有提前离席。他一直待到散会,并且迟迟不起身,于是格蕾丝也不敢站起身,和国王挨着坐在椅子里,等所有大臣依次退出去。
屋里静下来,国王显然在等格蕾丝说话。格蕾丝认为国王这会儿心情不错,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向国王,问道:“为什么德拉萨尔伯爵和拉瓦尔伯爵不来开会了?”
看来这不是国王希望听到的问题,那双因为光线充足而变成琥珀色的眼睛显出些失望,“不是我不让这二位来王宫,是其他大臣不让。”
“……为什么?”格蕾丝实在忍不住问道。
“也许因为这两位过于死板,把英国的法律看得太重而忽略了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
“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是指贵族的利益吗?陛下,您看到那些陈情书了吗,人民请求减免土地税的请求”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国王已经在轻轻地摇头。
“忽略掉那些信,格蕾丝,你的盟友们已经将这些请求否决了。”
“……为什么?”格蕾丝又这样问,他像是被骗了,又想不出这究竟是怎样的骗局,傻乎乎地问个不停:“这不是改革的一部分吗?他们不是先进的吗?他们曾经允诺过,愿意放弃自己的特权呀……他们改变主意了吗?”格蕾丝望着国王平静的深色的眼睛,失望地低语:“是你改变主意了……”
“格蕾丝,今晚的餐桌上有鹿肉,你会喜欢的。”
格蕾丝露出迷茫不解的神情。
“还记得我们在肯特山庄见面的时候吗?那天所有人都吃了鹿肉,我那时就看到你了,发现你吃东西的模样十分可爱。今晚的鹿肉和那天的一样美味!”
他呆呆地被从座位上拉起来,国王牵着他的手,十分亲密,就好像什么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约翰.莱恩上尉和查尔斯.莱恩中士的脸。
“你为全国会议的事太累了,我希望你放松一下。格蕾丝,我为你写的戏剧已经完成了,现在演员们已经在排练了,你希望我们在小剧院里吃晚餐吗?可以一边吃鹿肉一边喝你喜欢的葡萄酒,同时看演员们练习台词……那是为你写的戏剧,我为你写的”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脸。
“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格蕾丝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国王受惊地松开了他的手,像被他的手烫到了。
格蕾丝忙在裙子上蹭自己手心冒出来的冷汗,不停地说道歉的话。
国王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拉起他的手,轻轻地为他擦干手心。格蕾丝的手指在国王的视线里不停地发抖,抖得越发厉害。
国王轻轻地松开他的手,换以手绢紧紧攥在手心里,“要不然,我们还是看一部喜剧吧……毕竟,那部戏还在排练,可能,有些无聊。”
国王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临时决定要欣赏一场戏剧,演员和布景就在一个小时之内准备就绪了。鹿肉依旧是烤出来的,盛在被抛光得亮闪闪的的银盘子里,香味往鼻子里钻。格蕾丝强迫自己每一口都看上去像是吃得很香,他知道自己又让国王不高兴了。他不停地想起艾伦.斯顿被四把长枪压得跪在地上时抬头看向国王的眼神,还有他握着行刑的铁锤时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强烈的仇恨。
这应当是惬意的享受,吃着肉,喝着酒,台上的乐手们为他们演奏乐器,演员们为他们唱着歌。
国王偏过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解释:“这也是讲婚礼的故事,本身是意大利语,我把它改成我们的语言很快会出现一名医生和女管家,他们的表演非常滑稽,我猜你一定会被逗笑。法拉内利先生也会登台,我知道你喜欢他的嗓子。”
格蕾丝坐得很直,怕显得对戏剧不感兴趣,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可这样就有点顾不上吃饭。国王请他品尝鹿肉,他就忙低下头吃肉,结果就错过两句台词。
格蕾丝稀里糊涂地看懂这是在讲一对相爱的仆人在准备他们的婚礼,然而他们马上又提到一个想要行使领主初夜权的伯爵。格蕾丝没听说过初夜权,但大概能猜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他完全猜不到国王为什么要挑这部剧给他看。
国王突然笑起来,格蕾丝惊得险些把自己噎住。他紧张极了,用力把那口堵在嗓子眼里的肉咽下去,眼角都憋出泪花。他实在没法判断国王的笑声是因为台上演了好玩的东西,还是因为别的。
他感觉自己要吐了,不应该吃这么多肉。
国王抬了下手,台上的表演和音乐戛然而止。
国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绢递到格蕾丝面前,“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格蕾丝接过他的手绢,在额头上按了按,但其实他后背的汗才多,现在已经凉了,让他感觉很冷。他觉得自己表现得既像一个蠢货又像一个窝囊废。如果是艾伦.斯顿站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他这样没出息。
“格蕾丝,”国王抬起头,这会儿他眼睛的颜色又变深了,像是生了锈,“这只是一部喜剧,是为了逗人笑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含义。”
这天晚上,格蕾丝又病倒了。
注:
1、国王向教会下跪的时代,指的是“卡诺莎之辱”事件。教皇格里高利七世与神罗皇帝亨利四世争权,皇帝曾被迫带着妻儿一起向教皇下跪忏悔。
2、国王请格蕾丝看的戏剧是《费加罗的婚礼》,他之所以选这部戏是因为它和婚礼有关、是能逗人笑的喜剧、主角是两个机灵又大胆的仆人。
第133章 王宫之外(已修)
格蕾丝在床上躺得难受,翻来覆去地翻身,可即使这样也不肯起来。
伊娃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总算没有再发起烧来,但她依然忍不住地担忧,不得不把格蕾丝之前那些怕死的傻话放在心上。
安娜也这样想,问伊娃:“格蕾丝是不是真叫那年冬天的大病给弄垮了?以后真要每年都这样凶险地重病一场吗?”
“不会,”伊娃肯定地说,“那场病好了就是好了,你看格蕾丝后来不也壮得跟小马驹似的?”
“那就是王宫闹得!”安娜不高兴地撅起嘴,“格蕾丝在这里觉得闷得慌,人一觉得闷了就容易生病。”
格蕾丝又翻了个身,侧躺着恹恹地看着她们,“别这么说,再让人听见了。这里到处都是耳朵。”
伊娃劝他下床走一走,说人老这么躺着就弱了。格蕾丝把被子提到遮住半张脸,没精神地说:“起来能干什么?还不如躺着。”
他已经收到好几张字条,都来自他的盟友,没人肯帮他叫回德拉萨尔伯爵和拉瓦尔伯爵,反而求他专注于婚礼、专注于国王的心情,地位、地位、身份、身份,永远都这些话,连改革家的口都不能免俗。
安娜爬上床凑到他耳边,用说悄悄话的声音说:“我们去找艾伦少爷玩儿吧,他肯定能想到有意思的事。”
格蕾丝愣了一会儿,把被子拉得更高了,盖住多半张脸,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和他吵架了。”
伊娃也凑近了,蹲在床头旁小声问他:“要是艾伦少爷想见你呢?你想去找他玩儿吗?……你知道卢卡他们也搬去皇冠广场了吗?现在就住在艾伦少爷家里。”
格蕾丝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怎么回事?”
“夏普夫人的亲戚来首都投奔他们了,帽子店街的房子就不再出租了。艾伦少爷人真好,让孩子们搬到他家里,也不嫌吵……艾伦少爷不是记仇的性格,这些天一直找我们打听你呢。我们不敢告诉他你又生病了,否则他得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