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很快,我听得还挺认真的。医院人太多,做哪样检查都要排很久的队。所以我们做完检查出来都已经下午了,折腾了这么一遭我也不饿了。
所以也没去我妈那,张子剑情绪不好,我想回家安慰他一下。而且最主要的是我怕去了之后他被我爸妈看出来心里有事,我不想让我爸妈知道。
张子剑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我就摸摸他的手拍拍他的脸,在旁边逗他。红灯的时候张子剑抓住我乱动的手,放嘴边亲了亲。
我说:“你别听他吓唬人,没那么严重,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
他“嗯”了声。
“你看我平时生活多健康啊,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熬夜,我倍儿结实。”我笑着说:“这就是嫌咱俩生活太平淡了,给咱们折腾折腾,省得时间长了你不爱我。这是上天给你的提示,告诉你要好好珍惜我。懂了吗?”
他点头,“我懂,我以后肯定对你更好。”
我“噗哧”一声就笑了,这二傻子。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就努力地调动张子剑的情绪,他总是出神,眉头也总是皱着。我知道他担心,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担心。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察言观色都是会的。
当时医生说话时候的表情和两次想说点什么又收回去没说的态度,让我们心里有点没底。但是没底不也没办法么,除了等通知也没什么能做的。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接到医院电话,说我得过去做个活检。
我问他:“是肿瘤吗?”
医生说:“初步怀疑是。”
我问他:“做活检是为了判断良性恶性吗?”
他说:“对,这个得拿去做病理,一周出结果。”
我挂了电话之后有点无奈,不知道怎么跟张子剑说。这几天他实在是太抑郁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我搂紧紧的也不松手,脸就在我旁边蹭。
他太害怕了。
我知道为什么,他亲戚家有个姐姐,三十的时候就是得了淋巴恶性肿瘤,发现的有点晚,两年之后人就没了。
那时候我俩还上大学呢,张子剑还说,没想到这么年轻也会得病。我跟领导请了半天假,明天上午我得去做那个什么活检。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他的,但是我百度了一下,那个也算是个小手术了,做完之后身上有伤口,我也瞒不住。
这要是之后让他知道了就更完了。于是我下班之后老老实实告诉了他。他眨眼看着我半天,也不说话。
我说:“明天我自己去查一下就行,你别跟着了啊,反正结果得一周以后能知道。”
他摇摇头,说:“不行。”
我说:“最近你们公司不是忙吗?你忙你的,我半个小时就能完事儿,做完我给你打电话。”
他说:“这你不用说了,不可能。”
我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想要是我俩身份互换的话我说什么都得跟着,所以也不再劝他了。那天晚上张子剑好像一宿都没怎么睡,我半天翻身醒了的时候他呼吸都是轻轻的,我知道他没睡着。
这事来得有点突然,感觉有些打破我们的生活了。本来我是不紧张的,但是我一看到他就不免会去想很多如果,如果我真得了有些严重的病,那他该怎么办。
这种如果我只是想想就觉得心尖疼得不行,不敢再想。
取活检的时候用的是局部麻醉,我是清醒的,很短的时间,我估计也就三五分钟就完事儿了。医生拿着取出来的东西出去了,剩下一个实习生给我缝了下刀口。这个时间倒是挺长的,能有十多分钟,他手有点生,我还对他笑了笑。
我估计医生在外面跟张子剑说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我出去的时候张子剑眼睛还是红的。
我心里沉了一下,但脸上看不出。我对他笑了下,问他:“等会儿吃什么啊?”
张子剑说话的时候嗓子有点哑,他问我:“疼不疼啊?你想吃什么?”
我说:“不疼,我有点想吃包子。”
张子剑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心疼,我不顾医院走廊里的人,抱了他一下。他怕我碰着伤处,往后缩了一下,不让我抱。
我笑着问:“你躲个毛啊?”
他摇头不说话。
从那天开始他不爱说话了,总是看着我发呆。有时候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我猜那天医生在外边可能吓唬他了,要不他不能这么难受。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就算真的是恶性肿瘤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估计我这不会特别重,我们公司每年做体检,去年都没有,今年就算真得了也就是个早期。
得病了就治呗,怕啥。
说是这么说,但我每天也有好几次发散思维,我甚至想到了,如果有一天我真不在了,我就给张子剑留一封信,放我妈那儿。我死了三年以后让我妈给他,我在信上告诉他要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但我自己也知道这根本没用。
我们在一起半辈子多了,不管是他还是我,我们没办法和别人在一起。只能是他,只能是我。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十八年,让我们把两个人活成了一个人一样。
哎不能再想了,我揉了下鼻子,眼睛鼻子都很酸。想太远了,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没有我张子剑活不了。
出结果的前一夜,张子剑抱着我,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旁边。我一下下摸他的手,突然笑了,问他:“你说,万一明天出结果了不太好怎么办啊?”
他呼吸一窒,然后沉着声音说:“不会有这种万一。”
我把他的手放嘴边亲了亲,我说:“哎咱俩也不是小孩儿了,咱都没说过这事儿。来咱俩唠唠,如果有一天我真得了很严重的病,你怎么办?”
张子剑可能是在认真地想,他很久没说话。
他再开口的时候都有了鼻音,稍微拖着嗓子,像撒娇似的,他说:“我不愿意想这事儿……不想说这个话题。”
我心里有些难受,摸摸他的头。
我儿子都三十多了,有时候还是跟个大男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