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身子即被人拥入怀中。
是熟悉的气息,是熟悉的怀抱。
洛瑜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脸贴在?他胸膛上,瓮声道:“夫君,你怎么……”
祁凛彻道:“随手堆的。”
“……”
他起个大早、裹着一身冰冷清冽的寒气,只为随手堆十几个雪人?若她是三岁孩儿,兴许就?信以为真了。
湖州初雪那日,下的是雪沫粒子,她记得当时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这么点?儿雪都不?够堆一个雪人的”,明明是不?经意的话,他却听得认真。
北风呼啸的冬晨,也不?知?他何时买的红绒帽、铲了多少雪、冻了几次手,最?后却只有轻飘飘一句“随手堆的”。
忽然之?间,从前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中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株乌蔹莓,他说?“随手买的”,那支栀子簪,他也说?“随手买的”;绕道去郡主府接她,他说?“顺路”,公务繁忙却休沐带她去“踏秋”;在?药铺前等了许久,却说?“刚到”……
过往的记忆一帧一帧拼凑完整,洛瑜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个男人真是……口与心违的嘴硬。
祁凛彻垂下眸子,看她眼睫湿润,顿时有些慌了,急忙抬手给她拭泪,小心地?问:“怎么不?高兴?”
洛瑜低低啜泣一声,摇头又点?头,余光一顿,忽然一把?捉住他的手。他手掌宽大修长,然而手背擦破了皮,十指指骨都冻红了。
他立即要抽回手去,却被她攥得更紧。他无奈道:“力气倒是不?小。”
她破涕嗔他一眼,踮着脚在?他下颌印下一吻。“傻子。”
……
明善堂内,众人给卫老夫人请安问候完毕,余嬷嬷便给众人端上五辛盘,这是元日食俗,以及饮屠苏酒和桃汤,后者既可治鬼,亦能辟瘟疫。
下月是卫老夫人的寿辰,三老爷年?前送信回来,说?是告旬假回京给老夫人祝寿。洛瑜对她这位“公爹”并无多少印象,当初与祁凛彻结婚时,三老爷和林姨娘远在?南昌府,只着人送了贺礼。而今要以“儿媳”的身份见公婆了,乍然想起竟还有些紧张。
她偏头去看祁凛彻,却见他神色淡淡,既不?惊也无喜。倒是四郎,脸上显而易见地?高兴。
待回了熙止院,洛瑜拽着他的手给他上药,忽然想起另一事来,问道:“夫君怎么买了本心经送给大哥?”
祁凛彻拧眉,不?答却问:“你知?道了?大哥跟你说?的?”
“对啊,昨儿碰巧遇到大哥,听他提起。”
碰巧?
祁凛彻心中微哂,兄长就?是故意的。昨晚除夕宴过后他去了刑部一趟,回前堂时看到她在?投壶,而兄长正站在?不?远处。若非他来得及时,呵,恐怕教她投壶的不?是他而是兄长了。
洛瑜自是不?知?,她挤出一抹药膏,继续说?道:“府里?皆知?祖母念佛,你买的佛经怎么反倒送给了大哥?”
“不?为什么。”
只是看兄长不?顺眼而已。
“对了,昨个夜里?你和大哥投壶最?后是谁赢了?”
祁凛彻微扬下颌,递给她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
听她三句不?离“大哥”,他心中略有不?爽,岔开话头,“听闻……夫人想要个孩子?”
话一落,立时惊得洛瑜上药的手忘了轻重,猛地?一戳,惹得祁凛彻轻嘶了一声。她心道,怪不?得请完安后,卫老夫人特地?留下他说?话。
只是,她昨晚可不?是这么与卫老夫人说?的,这怎么到了他嘴里?就?被曲解成另一个意思了?
不?过……洛瑜眨眨眼,顺着他的话问:“那夫君……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第47章 如鲠在喉 祁凛彻立即道:“别去。” ……
立春到, 冰雪消,年节里,走亲访友最是不得闲。一连几日, 侯府门前车马喧阗,恭贺声?此起彼伏。官宦权贵之家的来往走动?,确是大有讲究。该如何招待、该请入哪桌、该怎么安排落座次序、该上什么茶水、该回什么礼, 何时该出来打圆场、哪些话可说、哪个词是忌讳……里头?的门道儿简直比线团还绕, 比井底还深。
当然, 这?些原本都?不是洛瑜该操心的事儿。
但凡事也偶有例外。
自除岁夜过后,方敏如“卧病在床”,长房季氏嫌她大过年的“晦气”,让她就待在院里养病。但一人着实打点不过来, 除了梁氏外, 季氏便把三房的洛瑜也薅上了, 帮忙拜客送礼。季氏把里头?的条条道道简单与她说了,使唤起来倒也得心趁手。
于是洛瑜这?几天忙得是脚不沾地?,陪笑着脸都?快僵了。众夫人聚在一处闲谈时聊起的一些个内宅八卦也跟着听了几耳朵, 无非是哪家新诞下个男孩儿;哪家的老爷新纳了个年轻貌美的妾, 正室闹着要和离;哪家办的雅集上发生?了甚趣事儿;哪家的纨绔儿郎最近改了性子,竟开始读书上进了;这?家与那家刚定下婚期……
谈及婚事, 一江氏妇人突然插话道:“说起来,我与三夫人还有些渊源。”
“哦?”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朝她投去,又看了眼洛瑜。
“我那侄子, 永定公府的世子爷, 差一点儿就与侯府结上亲了,去岁夏至与三夫人正相看呢,孰料, 唉呀八字不合,当初还是卫老夫人让我牵的线儿,贵府表姑娘温婉柔顺,我那大嫂满意?得紧,谁知这?好好的姻缘可就这?么错过了……”
众人皆知这?江氏素日仗着身?份,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当着主人家的面儿,又是大过年的,竟也拿出来说道,故而?一时无人搭她的腔。
不过,免不了有几道隐晦的打量不约而?同?地?落在洛瑜身?上,都?是掌家多年的内宅妇人,如何听不出江氏这?番话里暗含的意?思,左一句“八字不合”,右一句“姻缘错过”,是在嘲弄这?位侯府三夫人从前没有福分高攀上永定公府呢。
季氏呢,虽然心里厌这?江氏哪壶不开提哪壶,但面上还是要佯装得体端庄,不露声?色,于是清咳一声?,正欲转口把话揭过去,却听洛瑜从容地?笑道。
“言道是,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红丝岂是有心牵。想是公府世子正缘非我,也正因此次错过,我如今才嫁给了夫君,两厢意?合。”
简单两句,轻飘飘地?把江氏先前那番话一一打了回去,江氏被她的话堵得一噎,神色尴尬地?呷了口茶掩饰着。
季氏是个八面玲珑的,见状,急忙笑着出声?岔开了别的话头?,其他夫人跟着附和,氛围才重?新热络起来。
然而?梁氏却仍处于错愕之中,尤其听到“意?合”二字,险些一口茶水喷将出来。
真个论?起来,洛瑜和三郎的婚事,还是她在卫老夫人跟前儿提及的,说是“促成”也不为过。按说两人一个冷冰冰,打眼瞧去都?吓人,一个则娇柔婉约,令人心生?怜爱,怎么看都?无法与“情投意?合”沾上边儿,莫不如说“委屈将就”,她还倒更愿意?相信些。
但电光火石间,梁氏脑中霎时想起三郎而?今日日回府来,以及除夕家宴时,三房两夫妻在桌底下牵着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