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瑜讶然地看向他。他的面容清隽如玉,眉眼柔和,总之是?与祁凛彻截然不同的长相。祁凛彻硬朗锋利,他则内敛自持。倘或是?祁凛彻喝了?酒,洛瑜也许还不至于如此惊诧。

“你?送的礼,我已收到。”祁淮礼微微弯腰,眼神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流连过她一张芙蓉面,嗓音低哑:“多谢……弟妹。”

“啊……”

不知为?何,洛瑜被他如此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瘆得慌,稍稍移开?了?视线。她并不知道祁凛彻最后到底买了?什么礼物,这?会儿听到他的感谢,不免一阵心虚,有些不敢应承。送大家的礼物都?是?她从湖州挑买的,唯有他的不是?。

她犹豫着?道:“未有多贵重,兄长不必言谢,只是?一份心意。”

祁淮礼听着?她的语气,绝望的心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冀,一颗心狠狠震颤了?一下?。他垂下?的手已紧攥成拳,才能?勉力克制自己的战栗,他艰难地吞咽着?,尽量稳住声线:“那本佛经我很喜欢。”

“佛经?”

这?一刻,洛瑜委实呆愣住了?。

祁凛彻怎么会送一本佛经给兄长?从未听说过兄长礼佛信佛,该送祖母才是?……再怎么,哪怕买本史籍,不,她那方砚台也可啊……洛瑜一瞬间?心思百转,也不知祁淮礼那句“喜欢”到究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出于礼貌。

事已至此,她只能?尴尬回笑:“兄长喜、喜欢就好。”

祁淮礼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转变。原来,不是?她买的……转瞬间?,他似想明白了?什么,突然放声轻笑,凝固了?几日的血液终于开?始缓慢流动,这?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心被攥得生疼。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落在洛瑜耳畔,竟有几分森然。廊下?吹来一阵夜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一向温润精致的面庞上?显得有些狰狞,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洛瑜从未见过祁淮礼这?般模样,完全像个陌生人。她本能?地往后退,却不料他动作更快一步,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至近前?。

她登时睁圆了?眼,挣扎用力,飞快抽回自己的手,急急退开?三步远,惶恐慌乱地看着?他:“兄长,你?……你?喝醉了?。”

“是?,我醉了?,我早已醉得失了?理智……”

醉得把?从前?读过的圣贤书?都?忘了?个干净,醉得罔顾礼法,醉得觊觎他人之妻,深陷于求之不得的痛苦中……一半是?道德,一半是?疯魔,他早已醉得一塌糊涂、早已身在炼狱,日夜受此妄念煎熬之苦。

洛瑜哪里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些复杂心思,她看见他颓然地垂头,双肩颤抖,误以为?他是?真的醉了?才导致神智不清醒,可周围没有小厮丫鬟,她担心道:“莫如兄长先去前?堂,好叫小厮备上?醒酒汤……”

“三嫂!三嫂”

前?方蓦地传来祁卉圆由远及近的喊声,骤然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碾断了?祁淮礼脑中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赶在祁卉圆跑来前?,他焦灼、酸楚、甚至又隐隐疯狂地深深望了?她一眼后离开?了?。

他无声祈求神佛镇压自己,以期斩除他心生的这?一段无望的孽想。

……

“三嫂的脸色不太好,您怎么了??”

祁卉圆气喘吁吁跑过来,挽着?洛瑜的胳膊,又回首往后瞧去,只看到一抹跌跌撞撞的背影,咦道:“那是?大哥吗?”

洛瑜没有回答是?与不是?,撇开?思绪,敛了?敛神色问她:“卉圆可是?有何事寻我?”

“啊对!”祁卉圆没有多想,注意力被引回来,立即又眉飞色舞说道:“三嫂,原不是?甚么急事,只想问你?眼下?可得空,要不要与我们玩游戏?对了?,祖母歇下?了?吗?”

洛瑜说歇下?了?,“我正也要往前?堂去。”

“那太好了?!”

两人便一道儿走着?。洛瑜心里有些乱,还在想着?方才兄长的不对劲之处。祁卉圆是?个活泼性子,闲不住嘴儿,说起另一事来,“先前?本与大嫂约了?玩投壶,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大嫂人影,我还以为?大嫂也陪着?祖母回明善堂了?呢,谁知刚刚瞧见大嫂……”说到此处,祁卉圆压低了?音,“哭了?,还哭得很是?伤心。我也就不敢上?去再问投壶的事儿,这?才来找三嫂。”

洛瑜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只听祁卉圆又自顾自道:“大过年的,大嫂是?受什么委屈了?吗?会不会是?忙着?料理咱们府里的一应事务,太累了?……”

说话间?,到了?前?堂,是?个极为?宽敞的大院,彩绘梁栋极尽藻饰,灯火通明,一片笑语热闹声。下?人早早把?庭院积雪清理了?干净,银丝炭烧得通红,热气扑面,走进来并不觉着?冷。

二房的五郎穿着?身喜庆的簇新提花貂绒缎袄,龟背纹棉裤,正央着?他爹爹带自己去玩炮仗。二老爷下?棋下?到一半,正是?胶着?之时,不耐理会儿子的纠缠,“乖儿,去找你?哥哥姐姐们玩儿去。”

五郎撅着?嘴就要哭闹时,一转头,发现二姐过来了?,顿时破涕为?笑,伸手喊着?二姐抱抱,放放鞭炮。祁卉圆捏了?捏他的脸:“好弟弟,炮仗多危险,一会儿二姐带你?玩儿别的。”

早有下?人提早备好了?,前?庭开?阔处置一山形花纹铜投壶,长颈广口大腹,圆壶两侧有耳,壶腹内铺一层即小又滑的豆粒,以防投进的矢跃出。矢长约有二尺八,柘木制,一头削尖拟箭端,需箭头入壶才算投进。

祁卉圆手中拿了?一根矢,正眯眼瞄着?壶口跃跃欲试,又是?前?倾,又是?半蹲,又是?侧身,接连试了?好几个姿势。一旁的洛瑜不由失笑:“怎的了??可是?与那铜壶不熟?”

“哎呀好三嫂,你?惯会打趣我!”

祁卉圆鼓着?腮帮子,实诚地说道:“我担心投不准,闹笑话呢。”

“无人笑话你?,大胆儿投便是?,玩一玩儿。”洛瑜掂了?掂手里的木矢,朝她一笑,“再不济,还有我给你?垫尾巴呢。”

祁卉圆正要反驳,忽而想起什么,登时扑哧一乐,又立即憋住了?。她这?模样惹得洛瑜发笑,道:“没什么的,笑罢,我这?手气向来如此,与好运是?沾不上?一点儿边的。”

“三嫂定然是?谦虚了?,”祁卉圆给她找补,“你?年年都?让着?我们,不亮出真功夫……”话音渐弱,竟是?连自己也编不下?去了?,祁卉圆再没憋住,笑了?出来。

洛瑜莞尔:“难为?你?还替三嫂遮掩,我这?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如呢,每年玩这?些个游戏可从未赢过一回。”

这?倒是?实话,初来侯府前?两年,她不甚放得开?,都?是?缩在角落看着?她们玩儿,后来卫老夫人让她也去耍,莫拘束着?,结果玩什么输什么,纵是?连简单的抓阄也永远是?手气最差的那一个。

祁卉圆自然也是?想起来了?。她杏眸乌溜溜一转,跑上?前?去把?铜壶移至离投壶的位置近了?些,拍拍手得意道:“嘿嘿,我真聪明,这?回咱们定是?一投一个准了?!”

“哎”

正在一旁看着?的四郎突然出声,指着?那段距离,“不可作弊,规则不是?这?样的。”

说着?就一脸正气凛然地要去将铜壶归位,祁卉圆叉腰故意瞪着?他,他吓得顿了?步子,口中却仍不服:“此乃失君子风范也。”

祁卉圆不理,高兴地走回准线前?重新站定,小声哼哼:“反正我又不是?君子。”

投壶者,六根矢投完算一局。

祁卉圆连投两局,把?把?投中,无一失手,五郎看得目瞪口呆,拍着?小手一迭声欢呼:“哇唔!二姐二姐!真真厉害!”

她很是?受用,扬了?扬下?颌,“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