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凛彻边听她说着,想起?了京城来的那封信。若是韦留益父子没有强行?带走、逼迫她,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噩梦的发生,或许她也就不会去京城,依然在此处过着平静而快乐的生活,当然,他和她也就不会再有交集……

过了桥,就到了河对岸,再穿过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径前面就是山脚了。这座山没有名字,村里人只?用“那河山”,意即河那边的山,来指代。

洛瑜似是想到什么,偏头问他:“夫君,你该不会……”

该不会把她外祖母的坟也修缮了一遍吧……

祁凛彻无奈,“那倒没有。”入土为安者,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他岂能擅作主张迁他外祖母的坟。

“到了。”洛瑜拨开枯草腐枝,露出一个?稍稍隆起?的土坟。她的声音难掩哽咽,“外祖母,阿瑜来了。”

这座土坟没有立碑,周围杂草荆棘横生,显见当初下葬时的匆忙与敷衍。

祁凛彻没有让她动手,他挽袖利落地除去了枯枝杂草,将?土坟周遭清理得?干净明敞。

土坟就在上山的路旁,无数人沿这条路上山下山,留下无数脚印,外祖母就静静地立在这里,望着匆匆过路之人,眺着河对岸的老屋,盼着身在远方的人。

洛瑜忍着鼻酸,把坟前的败叶扫到一边,转头见祁凛彻已?清理完毕,露水顺着他小臂滑至手背上。她拿手帕给他擦干,摸了摸他的手,不冷,她替他放下袖子。两人在坟前跪着烧纸,燃了一对香烛。山间的风渐渐小了。

“外祖母……”洛瑜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祁凛彻,又对着隆起?的坟说道:“您在天上一定看见了吧,他就是我的夫君,陪我一块儿?回来看您来了。”

那厢祁凛彻跟着她的话,郑重肃然地燃了三根线香伏身三拜,也唤了一声“外祖母”,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这一刻,洛瑜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拜堂成亲见长辈的错觉来,他朴实而庄重的话语却比海誓山盟更打动人。

后来她开始絮絮与外祖母说起?这些年的事,祁凛彻仍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祭扫完了,话也说完了,洛瑜却舍不得?走。风又渐起?,似乎在催促她快下山回家。洛瑜仰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树影深深,阒然默立。她最后说道:“外祖母,那阿瑜这就……走了。您不必担心我,我如今,很好?。”

下一回再来,又不知是何时了。

……

按说到家后,就该收拾一番往湖州去了,洛瑜来前的确是这般打算的,没有想过在此处歇宿,一是担心祁凛彻睡不习惯村里的硬木板床,二?则,就算要睡,屋子里也没有空余的床铺了。

结果祁凛彻却说,“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歇几晚再走不迟。”

洛瑜先是惊问:“这可以吗?”而后又道:“那得?去镇上找家小栈宿两晚。”祁凛彻露出一抹早有预料的笑来,带她去了屋子的东面。

“这……”

洛瑜瞠目结舌,“这床……又是何时准备的?上午来时我将?屋子都转了一遍,竟不知你还在东面做了'手脚'。”

她惊讶不已?,“夫君,我确信,从?前是没有这小屋的,莫不是你修缮时新盖的?”祁凛彻颔首说是。

限于?地基不大,这间房也并不大,里头置了一张床,上面盖着暖和又厚实的被褥,床尾和门边各放着一个?炭盆,走进来并不觉得?冷。

这个?男人,真是不声不响就把所有的事都提前照顾周全了。

洛瑜回身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胸膛,翁声道:“夫君真好?。”

如此歇过两晚,第三日天气难得?转晴,洛瑜心里还惦记着一事,于?是用过早食后与祁凛彻说起?去镇上走一走。

祁凛彻自然是陪着她同去,上了马车,洛瑜才道:“说是走一走,夫君,其实我是想去寻一家药堂。从?前家中日子拮据,是一位药堂老大夫仁心,对我和外祖母两人多有照料,我常在他药堂中帮忙打杂。也跟着学了些针灸、推拿的手法。今日是想着过去谢谢他。只?是不知他的药堂是否还开着……”

“开着。”

洛瑜不禁一笑,“夫君的语气怎么如此肯定……”她的笑意忽然僵了一瞬,恍然明白过来,他都能找邻里帮忙回忆外祖母的屋子模样,定然也就能找到那位药堂大夫。

果不其然,马车一路驶到济仁药堂,两人下车后往里走,正在给病人抓药的一位老大夫拿眼往门口一瞄,正要开口招呼,张了张嘴,又眯缝着眼,定睛看去,手里的药材险些抖洒出去。

老大夫惊讶地合不上嘴,嘴里哎唷哎唷两声,急急给病人抓完药,收了钱,欢喜道:“大人!您又来了啊!”赶忙招呼道:“快请里边儿?坐,老夫去给你泡盏茶……”

“老丈不必忙。”祁凛彻摆手止住他的动作,然后看向身侧之人。

老大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人挽着妇人发髻,两人又举止亲密,于?是立即道:“原来是携夫人一道儿?来的啊!两位真是登对般配哩!”

洛瑜实在没想到,面前的老大夫识得?祁凛彻,却不记得?她了。她委屈地喊了一声:“尝药老头儿?,您没认出我呢……”

老大夫姓常,名济仁,从?前村镇上的人身子有个?什么毛病都来找他看诊抓药,于?是大家伙儿?给他起?了个?“尝药老伯”的名号,只?那时洛瑜跟在他后头打杂,时常把“老伯”叫成老头儿?,为此挨了不少瞪视。

常济仁一听这久远的称呼,眯眼凑近了看看她,难以置信,连花白的山羊胡都跟着颤抖了两下,“可是……瑜丫头?”

洛瑜重重点?点?说是,他又抬起?头再看一眼祁凛彻,顿时恍然道:“唉呀!怪不得?!怪不得?咧!我就纳闷怎么好?好?的,你突然来打听瑜丫头的外祖母那间屋子……”

常济仁笑眯眯招呼两人去后堂坐下,祁凛彻没有跟着进去,留出空间让两人叙旧。洛瑜坐下后,常济仁摸着山羊胡感慨万千:“这一别多年,瑜丫头都出落得?这么标志了,我这老头儿?的眼神真是越来越瞎喽,人就在眼门儿?跟前都没认出来哈哈……瑜丫头,这是要回来住下了吧?”

洛瑜说没有,“只?是临时回来一趟,看看外祖母。”

“好?孩子。”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忆起?往事来。常济仁知道她的情况,自然也知道她被叔父和婶母接走的事,一时两人皆是感慨唏嘘。

末了,洛瑜起?身准备走,她看着药堂内的陈设,笑道:“您这药堂比从?前宽敞了许多。”

常济仁带了些疑惑的眼神看向她,“怎么,瑜丫头不知吗?这都是那位大人,”说着,他朝外头端坐着的祁凛彻看去,“你夫君,上个?月过来时,专门给我这破小的药堂修葺了一番,还添置了许多桌椅、药柜呢,我那时真是受宠若惊,哪里知道中间原是因?着你的缘故。”

他顿了顿,见她蹙着眉似乎当真不知此事,于?是又小声道:“瑜丫头,有一事我将?才没与你提过,如今你既然来了,还是说你听听,约莫是六年前,你叔父啊,到我这儿?来寻过你,非要我说出你的下落,我那时并不知你去了何处,你叔父那会儿?很生气,哎唷瞧着吓人得?很,一只?眼睛还流着血脓,他带人来砸了我药堂……”

洛瑜听着,心底不由生寒。她知道,那正是她出逃前往京城之时。却不知因?为她,连带着常济仁的药堂也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她歉然道:“常老伯,对不住,我当时其实……”

“嗐,”

常济仁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解释,宽慰她:“好?孩子,都过去了,幸而你如今也有了家室,你外祖母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你叔父那边,你可放心,若是他再来,我也定不会说见过你的。”

洛瑜郑重一揖,又道过谢,说:“他不会再来了。”人已?在京城刑狱里了。

常济仁送她出去,说:“瑜丫头,好?好?过日子且罢。你那夫君,我瞧着长得?凶是凶了些,但也俊俏得?很,对你是上心的。他当初来时,也打听了这事,他听完后叮嘱我勿再说出去,还派人给我这药堂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