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冰娘接着话头便沉声道:“再说这个茵犀香,你当它是个什么好东西?原是汉灵帝那个无道昏君用过的东西,名声臭得很你向来不读书,不知史,倒拿它当个宝贝……”

周海媳妇忙道:“哎呀,我也当成宝贝呢,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典故?三姑娘说来听听,让奴婢也长长见识。”

冰娘却红了脸,迸了一会,方道:“史书上都录着,不说了,反正不是好东西不要再提了,让人笑话。”

贞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管它什么史书不史书的呢,李三哥能瞧上眼的东西,必是好东西;他喜欢的我就喜欢”

葛氏和冰娘齐齐瞪了她一眼。葛氏还只是皱了皱眉,欲说还休;冰娘已经撂下脸来冷声斥道:“母亲才说不让你再提名道姓的,就又来了那李家三公子也不是个好的,谁不知道他整日斗鸡走马,吟风弄月,游山玩水,正经书一本不读?”

二姨娘便在旁笑道:“三公子的爹是钦点江宁织造,历来的织造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红人,这位李大老爷更是皇上的小舅子。名义上虽不过是个五品官,谁不知道这织造乃是一等的肥差?任一任织造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再说这织造直接由皇上辖制着,连咱们家老爷都管不着他,这李三公子还用得着读书么?”

冰娘便冷笑道:“虽如此说,我却看不上那等游手好闲,腹中空空的纨裤公子哥儿”

二姨娘掩口笑道:“哎哟哟,我们三小姐自然是看不上的――已经许给僖国公家的长公子了么,有几个少爷郎能比得上国公家的世子爷的?可是啊,这想着能嫁到织造家去的女儿家们还是不要太多哦。”

冰娘红了脸,向地下啐了一口,嗔道:“二姨娘今天是发了疯了吗?说这些疯话做什么。”边说,边起了身急急地向后面去了。

冰娘从来都是四平八稳,不苟言笑的,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情态,看上去倒比平日可爱了许多。

二姨娘犹自嘻嘻笑个不停,葛氏倒也没大拦着她,只嘴角边噙着一丝微笑说二姨娘:“当着这些个小姑娘们,少胡说了。”

贞娘先是怔怔地听着,不知怎么的又不自在起来,伸脚轻轻踢了“月影乌瞳”一下,凶巴巴地斥道:“这么多鱼呢,又没人跟你抢,全是你自己的,你急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打岔,没人再注意那条围脖上的异样了,阿离感激地向周海媳妇和品南望了过去。周海媳妇会心地向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而品南却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仿佛根本就是事不关已。

阿离也不敢确定了――他到底是不是在帮自己?

葛氏这里笑道:“老太太那里该摆晚饭了,咱们都过去吧”,说着便站了起来。众姐妹忙跟着鱼贯走了出来。

才到了临仙斋,便听曾老太太起卧的东间里传来一阵说笑声,细听却是三姨娘,里面还间杂着曾雪槐的声音。葛氏脸上就沉了沉。

宝翠迎上来打起帘子,葛氏带着一众儿女迈步走了进去,直奔东间,一眼看见曾老太太正盘膝坐在炕上,三姨娘脱了鞋跪在她身后正替老太太揉肩,娘两个有说有笑的;曾雪槐坐在临窗的红木圈椅上喝茶,时不时也插两句嘴,场面很是融洽。

看见葛氏进来,三姨娘只略点头叫了声“太太”,便继续连说带笑地向曾老太太道:“这还不算什么呢,姑妈还记得老爷十一岁时,偷了老太爷的宝刀带着二老爷出去玩,被老太爷罚跪在太阳地里的事吗?”

老太太笑道:“怎么不记得?老2是个滑头的,跪了一柱香就喊中暑了,被丫头扶下了下去;这老大从小就心眼实在,愣是咬着牙在大太阳底下跪了两个时辰,一声都不吭后来连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了,故意说出门会客去,意思是给他个台阶下来也就罢了,谁知这个老大牛心左性,任谁劝都不起来,必要跪够两个时辰才罢,热得差点晕过去。我是又气又心疼,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三姨娘瞟了曾雪槐一眼,目光中满是爱怜疼惜,低头含笑道:“后来还是我拿了一杯水偷偷跑过去给老爷,老爷倒是接过来就喝了……”

第四十九章 前尘往事

第四十九章 前尘往事

曾雪槐听着听着,唇边便漾起一丝浅笑,仿佛陷进了对儿时的回忆中,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叹了口气道:“真快,一转眼我头发都白了许多了……”

这些陈年往事,葛氏居然一无所知,现在听着他们娘三个在那里有说有笑,如数家珍,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去,倒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心里不禁又是尴尬,又是气恼,简直说不清是何滋味。

姨娘小妾自然没资格唤老太太为“母亲”,但这三姨娘干脆故意当着自己,按老太太娘家的称呼,直接叫“姑妈”了,越发显得她们姑侄兄妹处得亲厚,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难堪?

葛氏心中怒意高炽,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款款走上前,笑盈盈道:

“可见三岁看老,这话是不错的。老爷若不是从小性子就这样刚勇,岂能在当年永州被围困之时,以十七岁的年纪就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星夜急驰二百里去请来我父亲的援兵?”又有些羞赧地低了头,微笑道:“若非那次的际遇,妾身也不能与老爷结为秦晋之好了……”

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立刻令三姨娘颜色大变,脸上又象不屑,又象冷笑,神情说不出的难看。

当年的永州之困,是永远戳在三姨娘心口上的一把刀。那年曾雪槐十七,她十三,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两家大人已经默定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单等她年满十五行了及笈礼就会下聘迎娶。

谁知生在末世,命运叵测,那一年,时任辽东经略的曾重被围困于永州,内外粮草断绝,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时年仅十七岁的曾雪槐临危受命,冒死冲出城去,向时任着绥远总兵的葛怀忠求来一只援军,方解了永州之围。

也正因为此,葛怀忠的女儿成了曾雪槐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她这个还没来得及下婚书的表妹,一夜间什么都不是了。加上父母先后病逝,她成了孤苦无依投靠姑丈家生活的可怜孤女。兵荒马乱,无心嫁娶,她年纪渐长,由曾老太太作主,她成了曾雪槐的妾。

她恨,她怒,她委屈,可命运就是如此,徒唤奈何?好在曾老太太总是心怀愧疚的,因此对这个侄女百般照拂,给她的体面并不比葛氏少;再加上她发现曾雪槐对嫡妻葛氏的情分也不过尔尔,客客气气的,举案齐眉,谈不上两情缱绻,她心中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谁知,大陈新朝建立之后,曾雪槐往京城一去三年,再回家时,却带回来一个温柔婀娜的美女。这个女子不但琴棋书画皆通,生得美貌无双,性子温柔和气,还是新朝皇帝御赐给曾雪槐为贵妾的,据说身份高贵……

她还记得当年,曾雪槐一去京城三年,好不容易才返回家中,阖家老小出门迎接,她站在葛氏身后,一眼看见端坐在马上的曾雪槐时简直是喜极而泣她正想不顾众人飞奔过去一头扑进表哥怀里大哭一场时,却见曾雪槐旁若无人地跳下马,急急地就从马车里扶下那位美人来。

曾雪槐扶着那个女人下车时,望向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温柔宠溺,她从来没见他用那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过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葛氏,也包括自己。

而那个款款下车的女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瞅着他。

他们二人的目光交织纠缠在一起,彼此眼中只看到对方,除此之外,这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成了虚无。

再看到那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呀呀学语的曾品南――在京城就已经生下了的曾雪槐的庶长子时,三姨娘心中的妒恨之火把眼睛都烧红了

这个女人从此成为了总督府受尽宠爱的四姨娘。

其时,曾重已称病退隐家中,朝廷恩赐,曾雪槐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接替曾重出任两江总督,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然他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即使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着四姨娘吃吃饭,描两笔画,抚一曲琴,夜里更是只宿在四姨娘处,将其他的一妻二妾统统抛在了脑后。

若非曾老太太极力地劝说曾雪槐不要宠擅专房,且元配之妻尚无嫡子,曾雪槐这才勉强往其他妻妾房里去过几回,恐怕她的清娘,还有葛氏的幼子念北根本不可能来到世上了。

曾雪槐怕四姨娘思念北方故里,甚至将整个总督府按照京城富贵人家的格局重新修了一遍,拔步床也换成了云头大炕,还特意带回了一批京城的厨子。而她们这些江南女人只得跟着吃京菜,一吃就是十年,都快吃吐了……

三姨娘从此恨毒了四姨娘,恨不得她立刻就死

她知道,葛氏跟她一样的恨,只不过表面上比她会装大度罢了。

只可笑,四姨娘一个京城来的娇滴滴的弱质贵女,只知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对谁都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却不知这后宅里的女人们早把她恨到骨子里去了。因此当她后来出了那桩丑事,光溜溜地从别个男人的床上被拎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

而那个奸夫,还是曾雪槐割头换颈的生死弟兄,名叫罗永。当年惨烈的石河一役,在数门红衣大袍的轰击下,是他拼死扑在了曾雪槐身上,曾雪槐逃出生天,而他自己却被轰掉了一只胳膊。

此人当年不过是曾雪槐身边一名小小的亲兵,到后来曾雪槐坐上了两江总督之位,怜他年纪已大,身体残缺,就让他作了曾府大总管,掌管着曾府的田庄地亩,内外事务,还把四姨娘的贴身婢女纤云嫁给了他,也算对他不薄了,谁知他却背着曾雪槐和四姨娘勾搭成奸,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被捉奸在床

一个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好兄弟,一个是爱如珍宝的宠妾,却双双把绿帽子扣了过来。曾雪槐从衙门里回来,看到被葛氏五花大绑分别锁在柴房里的这两个人时,气血上涌,当场就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但曾雪槐却终不忍取了二人性命,只把一个送到百里外的田庄上去做苦役;另一个押解到另一个庄子上看管了起来,发话说从此任其自生自灭,终生不复相见。

三姨娘想到这里,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