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北面红耳赤地低头不语,脚尖踢着门槛子,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冲着金环大吼一声:“不准笑话我听见没有?”
阿离连忙上前拉着念北的胳膊,柔声笑道:“她哪里是笑话?我们都觉得二弟心善,是个好心肠的少爷呢。”
不知何时,品南也已踱了出来,脚踩着门槛,两臂抱于胸前,听到这里,忍不住摸了摸念北的头,笑mimi地说道:“二弟这么惦记着我,我开心得很。来,跟大哥进来,大哥替你把那十五两银子补上,再额外奖励你十五两,如何?”
“真的吗?”念北惊喜地一蹦三尺高,雀跃道:“那我就可以把上回在城隍庙看见的那一整套皮影戏的家伙买回来啦大哥你太好啦”
品南将食指在面前摇了摇,“嘘”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轻笑道:“买一车都够了有了这些钱,你想买什么都成,只不过别让母亲瞧见,不然……你瞧瞧我这背上的伤就知道了……”
念北用力点着头,高兴地只顾围着品南乱转,忽然又想起一事,小脸变得凝重起来,扬着头问道:“大哥,莲心姐姐到底怎么你了?听说你是因为她才捱了父亲的鞭子?”
第四十七章 茵犀香
第四十七章 茵犀香
品南抬头望了阿离一眼,便冲念北笑道:“小孩子喜欢打听大人的事可不好”,边说,边携了他的手,道:“走,咱们该往母亲那里去了。”
念北小孩子家,对这些事也并不放在心上,当下,便跳蹿蹿地随着品南说笑而去。
阿离遥遥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正看见品南弯着腰将粘在念北头上的一根草棍细心地择掉,而念北则大说大笑地连连比划着,不知在跟品南说什么有趣的事。兄弟两个看上去十分友爱和睦。
阿离远远地站着,一瞬间有些恍惚,心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兄妹几个前后脚走进延熹堂,见贞娘,清娘,娴娘都规规矩矩地在地下椅子上坐着;品南独坐在葛氏对面,念北则拿着买办新送进来的一幅鲁班锁在叽叽喳喳地缠着冰娘解给他瞧;葛氏则正关切地询问着品南的伤势,又让桔香去取云白药来。
“好好的怎么又打了一顿?我得着信儿的时候已经打完了……你父亲手黑着呢,没打坏吧?”葛氏拉着品南的手,关切地问。
“没事,就抽了几鞭子而已”,品南大摇大摆地往椅背上一靠,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哟你这孩子,就是这么粗枝大叶的――你那背上还有伤呢,那么靠着不疼啊?”葛氏忙不迭地把他拽起来,从桔香手里接过药,又不厌其烦地嘱咐他:“把这白药拿回去,一会让莲心替你敷上。记着夜里睡觉时要趴着睡,不要乱动。告诉莲心,今晚上让她坐更,必须得不错眼珠地照顾好你的伤,听见没有?”
品南无可无不可地漫应了一声,笑道:“多谢母亲关心。”
提到莲心,葛氏见他安之若素,脸上并无丝毫异色,心里倒忽然无端地有些不安了,因借着喝茶,漫不经心地皱了眉斜睨着他道:
“说到莲心……你也是太毛手毛脚了些。我迟早总归是要把她给你的,你又何苦这么等不及地胡闹?看看,到底把你父亲惹怒了,我又不敢拦着。年轻轻的一个爷们儿家,这么早就放个丫头在房里,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听,是要让那些多事的太太们批评的,只怕将来议起亲来也要有些麻烦呢……唉,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真真是愁死我了,需得我想法子替你描补回来才行呢……”
品南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闲闲地磕着,半真半假地笑道:“我从小不知给母亲添了多少堵,母亲对儿子这一番苦心,儿子总归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自家母子,怎么说得这么生分起来了?”葛氏笑着就在品南肩上敲了一记,抬眼正对上他含着狡黠笑意的黑眸,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忽悠了一下子。一怔之下再瞧,他眼中那抹狡黠已经不见了,依旧是那幅懒洋洋有一搭无一搭的样子。
葛氏倒暗自有些懊恼,看来上了几岁年纪,眼睛真是有些花了。
一抬头,正看见阿离走了进来。平素见惯了她素淡的妆扮,加之身材纤瘦,清丽固然是清丽的,却也未免太过普通,跟其他几位姑娘站在一处,便不声不响地毫无出众之处;而此时见她颈间不过多围了一条华贵的白狐围脖,素淡的瓜子脸被雪白的狐裘衬着,那不声不响的清淡便立刻演变成一种端庄高贵,整个人都出跳了起来。
葛氏脸上略怔了怔,便笑道:“阿离这么一打扮,比平时素净着好看。”
娴娘第一个含笑迎了过去,轻轻摸着那围脖的毛,衷心地赞道:“六姐真好看倒有两分象那画上的王昭君”
清娘也走过来对着阿离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六妹妹果然是个小美人胎子,平时倒看不太出来,这么一打扮就显出来了……”说着,便回头对贞娘道:“五妹说是不是?”
贞娘怀里抱着李三公子才刚着人送进来的那只“月影乌瞳”,听了这话便不屑地哼了一声。见众人都赞阿离好看,贞娘心里便有两分嫉妒;有心想近前看看,又觉得越发长了阿离的脸,因此便有意要岔开众人的注意力,因大声道:“大虎饿了,小梅快到厨房拿条鱼来”
清娘犹在那里摸着阿离的围脖,笑向贞娘道:“我瞧着六妹这一条围脖,倒象比五妹那条还好一些似的?”
贞娘终于忍不住了,把猫丢在一旁走了过来,不服气地说:“哦?我瞧瞧怎么个好法?”
她走到阿离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又伸出手在那白狐裘上捻了捻,脸色忽然一变,直盯着阿离问道:“这围脖,是你的?”
阿离面不改色,微笑道:“五姐,是我的。”
贞娘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冷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不象呢?”
冰娘在那边及时地发现了气氛不对,从念北的鲁班锁上抬起头,皱着眉瞪了贞娘一眼,冷声道:“贞娘,你又闲得没事了?只有你才配有好衣服不成?六妹才回家,又赶上要过年了,母亲特意嘱咐了买办给她置了几件好一些的衣裳。除了八妹九妹年纪还小之外,这种围脖清娘和你也都有,怎么,六妹就不能也有这么一条?”
恰在此时,周海媳妇走了进来,正听见这话,便先向葛氏请了安,方笑盈盈地向贞娘道:“没错,那衣包是奴婢亲自给六姑娘送过去的,里头除了咱们府里针线房做的几套衣裙鞋袜之外,还有买办在外头置的围脖,暖帽之类,的确有这么条白狐的。”又转头笑向葛氏道:“太太记得吧?”
葛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嗔怪地瞅着贞娘道:“你就消停些吧,这还有什么可错的?净没事找事。”
贞娘却将脖子一梗,大声道:“可这围脖上的香气是哪儿来的?你们都没闻见?”
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嗅到的确有股淡淡的香气自那围脖上隐约散发出来,袅袅然沁人心脾。
“六姐给衣裳熏个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娴娘眨着大眼睛,在一旁笑着说。
贞娘瞪了她一眼,冷笑道:“熏香自然是没什么,可也得看是熏的什么香这分明是茵犀香的味道,西域来的名贵香料,咱们家里素来没有的,我只在李延哥哥身上闻到过。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围脖上为什么也会有这种香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八章 家常
第四十八章 家常
阿离看着贞娘凌厉的眼神,心中不觉一凛。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虽然不过是件极平常的小事,可解释不好,倒象她才进府没几天,就私自和外府男子有了交情一般;再往深里说,恐怕也会让葛氏疑心――平时这兄妹俩连话都不说,原来全是做给我看的,私底下倒走动得很亲密呀?,你们两兄妹到底是何居心?
阿离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浅笑,脑子里却已飞快地转了一圈,要找一个最天衣无缝的说法出来。而周海媳妇却已先她一步向众人笑道:
“原来这个叫茵犀香么?这名字倒是好听得很呢。事情的由头在我这儿――我那日给大少爷送新制的皮袍子去,见桌上搁着一个精致的锦匣,里头的香饼子异香异气的,我竟从来也没闻过那个味道,就多闻了闻。大少爷见我喜欢,就随手拿了一块赏了奴婢,说“李三公子送了我许多,你长年地替我和姐妹们做衣裳,也辛苦了。你既喜欢,就拿一块去吧。”奴婢喜得什么似的,又怕走了味,正好那几天在给六姑娘做衣裳,就将这香放在六姑娘的衣包里了。这围脖上大概就因此沾染了那香的味道了吧?”
贞娘犹自半信半疑,转头望着品南道:“大哥,是这样的么?”
品南将瓜子丢在碟子里,掸了掸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兴味索然地漫应道:“是啊,李三惯爱弄这些稀奇东西,我却没兴趣。好象是随手给了周嫂子了吧?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贞娘立刻嘟起嘴,气急败坏地嘟哝道:“李三哥那么小气的人,我上回说喜欢他身上的这种香味,向他讨一块茵犀香来熏熏,他不肯,却给了大哥那么多?大哥更好了,人家送你的东西也不知道珍惜,你知道那些波斯胡人们的香有多贵多难寻吗?不给我也就算了,还大把地拿去赏个下人真是气死我了……”
葛氏立刻斥道:“周海家的在咱们家几十年,劳苦功高,可由不得你这么说她。什么下人?她伺候过你祖母,比你们这些丫头片子们还有体面呢,得一块香又算得了什么?看看你这样子,倒象那些贩私盐起家的暴发户家的姑娘了”
贞娘撅着嘴不敢分辨,葛氏呼了口气,又缓声道:“你过了年就十三了,该懂些规矩了小时候再熟,现在也不兴再李延哥哥长李延哥哥短地挂在嘴上了,让人听见可不好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