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陡且窄,牵着手不怎么好走,但两个人绝口不提,始终双手交握。
快要到顶端的时候,虞兮枝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去,一柄微薄的窄剑斜斜插在石壁山巅,似有尘土遮掩去了剑身的光泽,但却在她抬头望去之时,那剑便若有所觉,剑身微抖,将周身尘埃震落,再露出锋利剑身。
“……烟霄?”她愕然喃喃。
驻足在她矮一阶台阶的少年依然比她高出一些,紧挨着台阶的距离很近,远远看去,便像是两道身影重叠。
“这世上有很多烟霄,却也只有一柄烟霄。”谢君知也看着那柄剑:“便是你面前这一柄。”
“其余所有烟霄,都是仿这一柄剑制成。”
谢君知边说,又想起了什么:“伸手。”
虞兮枝怔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
谢君知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盒子,放在了她的手心,再抬手将盒子打开。
几节断剑赫然在其中,断剑刃薄且窄,赫然便是面前这柄烟霄的复刻版。
“这剑是……我阿兄给我的。”虞兮枝喃喃看着手中木盒,再看面前那柄插在孤崖上的剑:“原来是仿制吗?”
“这世上,有许多剑庐,剑庐练器,也练剑。”谢君知抬手,从木盒中拎出一片剑,他的手指冷白且长,断剑虽然已断,却兀自锋利雪亮。
他这样毫不在意地拿着,有一种莫名矛盾而脆弱的美,让人担心那剑或许会割破他的手,却也担心他手指微动,那碎剑或许便要化为齑粉。
“有的剑庐,只炼出过一柄名剑,这剑太有名,于是后世弟子便不断仿制,仿制出的剑,或有三分相似,或有四份相仿,便也都叫烟霄。”谢君知徐徐道:“但最初的那柄烟霄,就在那里。”
他话音落,手指已经将方才那碎剑片微弹,向着孤崖上飞去。
虞兮枝眼瞳微缩,却见孤崖上的烟霄有剑意散落,竟然不动,便将那剑片磨碎,再如铁屑般簌簌而落。
直到此时,又见烟霄的震惊才回落了一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等等,这些碎片……”
“你无暇收,我便顺手收回来了。”谢君知顿了顿,却不欲多说般,又将木盒的盖子重新盖上了。
虞兮枝垂眸看着盒盖,有些愣神。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劫云来得飞快,虞寺拉她下擂台,转瞬谢君知便一步带他们回了千崖峰,要说速度,恐怕他们当是最先回到自己峰头的,他又怎会有时间去拿这碎片?
更何况,那日韩峰主收擂台之时,她分明亲眼见到无数闪亮碎片从半空跌落而下。
再去细想,在千崖峰等待怀筠真君劫雷过的这几日,她当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谢君知的,譬如她去了一趟剑洞,没日没夜地战了一回,再譬如,她还睡了一觉。
他轻描淡写说是顺手,又怎可能是真的顺手。可他既然说是顺手,虞兮枝也只能当他是真的顺手。
她慢慢收回目光,想说谢谢,又觉得其实她要说谢谢的地方未免太多,这两个字,太过轻易轻巧,好似说了,便能覆盖他的这些动作。
所以她微微扣住木盒,再向前一步,回头一笑:“那我们一起去取它。”
青衣道服与白衣袖袍缠绕,细软布料交叠,步伐再交叠。
山巅孤崖取剑,本如炭中取栗,问道青天,然而握剑的人,却形影不单。
……
易醉的形影很单,不仅很单,还很气急败坏。
“黑剑兄弟,你怎么回事?”易醉试了无数种办法,却依然被困在此处,忍不住开始对着剑讲道理:“若是不让摸,你用剑意刺刺我便是,就算打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黏住我不让走是什么道理?”
“这是碰瓷,碰瓷,你懂吗?”
顿了顿,少年声音又带了些纠结和不解:“……但你也只是一柄剑,剑怎么会碰瓷呢?”
“难不成你有剑灵?也不对啊,有剑灵的话,应该听到我的话了吧?我这么诚恳,这么认真了,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你剑柄上抹胶水了吗?”
“碰瓷也要讲基本法、有个基本流程的对不对?你不让我走,可以,那你提要求啊,你说你要什么,我思考一下我有没有,能不能给你,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先讨价还价一番,对吧?”
“……剑祖宗,你就松开我吧,我不该摸你,我错了好吗?真的知错了!”
易醉这厢实在絮絮叨叨,不解其意,黑剑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又似是懒得理他,沉默如山,一如外表的黑色。
另一边,落入剑冢之中的黄梨却觉得自己踩在了一片实在柔软的土地上。
他从未想过剑冢应当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自己的锄头虽然好,但或许世上总有更好的锄头,更松软肥沃些的土地,若是千崖峰也有这样的地,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他再看自己脚下,竟然便是自己梦寐以求求而不得得而欣喜若狂的土地。
黄梨当然不知剑冢呈现的是心中所想,虽然已经心喜地蹲下来,摸了一把地上的黑土地,却也没忘自己跳了崖,应是入了剑冢。
他四顾茫然,却见良田亩亩,水渠湍湍,万里无垠。
“剑呢?”黄梨纳闷地挠了挠头:“剑冢怎么会没有剑呢?”
第83章 父亲的剑。
剑冢无剑, 自然是因为……
黄梨心中只有一把锄头。
他想要在剑冢寻锄头,心中便是千亩良田,肥沃土壤, 林林总总,总归是没有一柄剑。
又比如, 他此刻见这大千世界再寻常不过的良田,再比对千崖峰垦不开的硬土, 简直要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撒一把种子迎风飘扬,让此处瓜果飘香。
想归想, 黄梨当然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