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朝嬷嬷一比大拇指,认真道:“保证给大夫人排忧解难,药到病除。霍明赫他人呢?我这就去开导解忧,要是不行,我就将他敲晕带回家去,时间这么长,我总能哄好他的。”
嬷嬷眨了眨眼睛,扑哧一乐,眼中满是欣慰:“小侯爷说您像王爷,我们还想不明白呢,原来是在此处。如此,就麻烦姑娘了。”
霍明赫在永平镇的跑马地上,他身边只带了阿勇和阿闯,这两人身上还带着伤,但依旧是寸步不离,他们并没有贴身跟随,而是各自牵着马在跑马地上走着,一会揪草喂马,一会放马出去小跑,难得有些放松,脸上都是轻快的笑意。
霍明赫就在他们不远处,背对着坐在干燥的草地上,低头给玄珠受伤的左脚上药包扎。
玄珠是陈大将军亲手给他挑选的马,陈大将军为此跑遍了所有马场,最终在近北专门培养战马的马场里挑中了玄珠。
近北是霍圳驰骋一生的战场,本该是由他为儿子亲自挑选最好的马,玄珠的出生地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憾,看着养子和玄珠一同奔跑,即便铁骨铮铮的陈大将军,都免不了转头红了眼眶。
霍家父子,真的很可惜。
宋灵均看着霍明赫默默鼓捣的背影,即便他这样坐着,宋灵均也知道他又长高了些许。
阿勇和阿闯看到宋灵均来了,笑着致意,宋灵均示意他们找汤清瑶要点心吃去,自己大步跑向霍明赫,在他转头之间,背过身直接坐到他的背上去。
在她裙摆的翻飞中,霍明赫被压弯了腰,他低下头,头也不回的笑道:“灵均,你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好多,你吃饭了吗?”
“还没,玄珠闹别扭了。”
宋灵均伸手触碰玄珠凉凉的鼻子,问道:“是玄珠闹别扭,还是你闹别扭呢?”
“我闹什么呢?”
“比如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生病的事情,吓了你一大跳。比如是因为诚王和李荣,这次你打得不容易。”
宋灵均晃着自己的脚丫子,看着一片晴朗的天空,低头对霍明赫说道:“也能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
霍明赫有母亲,但那是属于陈大夫人的称呼。
但即便是面对抚养他长大的陈大夫人,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外露,不是他不愿意亲近,而是陈大夫人有自己亲生的儿子,陈大夫人对他视如己出,他已经夺走了那些兄弟们的有关母爱的一部分,他不能贪心。
所以他面对傅琳琅突如其来所造就的这一切,他讨厌,他恨极,但他也无所适从,那不是靠着打打杀杀,说教怒骂就能解决的问题。
霍明赫今年十八岁,傅琳琅无情的丢弃幼时那五年的相处时光,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孩子,他好像找不到适合应对的办法。
宋灵均明白,像傅琳琅和霍明赫这种因为血缘关系所带来的莫名其妙,并不比上阵杀敌研究战术简单。
她转身在霍明赫身边坐下来,说道:“小可怜,你被抛弃了,但你又被人捡走了,就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吗?霍明赫看着宋灵均精致小巧的侧脸,带着懵懂说道:“可是灵均,我不如你坚强。”
“你不是没有这种坚强,你只是被你父亲的好蒙蔽了双眼,认为没有得到母亲的疼爱是自己的错。”
宋灵均直视霍明赫的双眼,语气坚定道:“可是霍明赫,你单靠着你父亲留给你的感情和眷恋,其实你并不一定能成长为这么好的人。你一路走来,肯定遇上过,让你愿意停留的人和事物,你不是单靠自己就变得这么优秀的,有人如父亲,如母亲那样的疼爱你。”
霍明赫看着宋灵均的双眼,低头触摸大拇指的那枚金玉戒指,父亲赋予了他最初最纯粹的疼爱,而同样接过这枚戒指的,还有陛下,还有陈大将军,陈大夫人,还有给予他许多关爱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背对着阳光朝他笑得万分好看的宋灵均,还有她。
宋灵均将霍明赫从草地上拉起来,朝远处的近卫打了声潇洒的口哨,她对他笑道:“走吧,把从小到大你想说的话都说了,把你要斩断的一切都斩了,我陪着你。”
陈大夫人没想到宋灵均直接把霍明赫带来了,她这些时日顾及着养子的情绪,有心要他面对,却总是恨不下那个心,但又不得不面对回京的启程,把自己愁的唉声叹气,只能寄希望于宋灵均身上。
这个据白夫人所说,灵魂非常强大的小姑娘,面色坚定,亲手牵着养子将他送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你们这是......”
“大夫人,傅夫人有发疯或者是发癫吗?”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陈大夫人眨着眼睛看宋灵均,她是手握权势,身居高位的女人,最是不怒自威,此时眉目难得透出几分好奇。
“她要是发疯,您上去镇压最好,她要是发癫,我能比她更颠。”宋灵均摩拳擦掌,“总之让她好好坐下来听霍明赫说话,不要给她装疯卖傻的混过去,有仇当场报最爽。”
陈大夫人听着她这番言语,突然想起来幼时还在闺阁时就常与兄弟姐妹打架的自己,当时何等畅快淋漓,那是年幼时才能拥有的任性妄为。
她的明赫从来没有拥有过这种时刻,他过早独立,过早成为一个大人。
“母亲。”霍明赫看着陈大夫人,“我想与她说会话。”
陈大夫人因着这声母亲,生出了心软与心狠的纠缠来,她恨不得此刻进去一包毒粉弄死傅琳琅得了!她又不是没有准备!
但她强忍住这口心酸的气,让身边嬷嬷安排下去。
傅琳琅被她关在屋里,门窗皆是紧闭,里头还燃着熏香,但香气透不出去,还没开门,宋灵均就被门缝里透出来的浓厚香气刺激得直打喷嚏。
“她不会逃,因为那样很狼狈,很丢脸,她不会做这样损失自己颜面的事情。”陈大夫人说道,“但难保不会有人救她出去大做文章,以此来针对明赫,所以我必须将她的脖子死死抓在手里。”
侍女低头打开房门,屋里只点着两支蜡烛,光线暗淡,但一眼就能看到傅琳琅端坐在屋里正座上。
她只用发带轻轻挽着柔顺的长发,没有佩戴一件首饰,但她妆容完整,连嘴角都是线条完美的嫣红。
霍明赫率先走进去,两步之间就来到傅琳琅面前,他被阳光拉长的高大身影几乎能将瘦弱的傅琳琅全部覆盖,面对突然而来的阴影,傅琳琅才像是感到不适一般,抬起头来。
这是他们母子十多年来,第一次目光交接。
霍明赫的背后是洒进房间的阳光,那阳光为他抚开灰尘,他看着傅琳琅,觉得她像一尊瓷器,被精心保养在壁橱里,不知道灰尘是何物,冰冷又生硬。
霍明赫心想,他的生母与记忆中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多年的害怕和不解在此刻化为乌有,因为他已经长大,沐浴在阳光下,而傅琳琅依旧生活在精美的屋子里,不肯踏出一步。
他没有思考傅琳琅的眼神代表什么,因为他已经不在意了,他说道:“父亲说他欠你一声对不起。”
傅琳琅的眼神微微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