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母亲对着菱花镜匆匆掠了掠蝉鬓,道:“带她做什么,回去事多,没空照顾她。夏奶娘不在,今晚你们搂着她睡,别着凉,也别叫她从床上摔下去,明天我回或不回都派人回家说一声。”

父亲抱起冉念烟,捏了捏她的小鼻尖,道:“你放心,小家伙今晚和我睡。盈盈,和爹爹睡好不好?”

冉念烟大声道:“好!”

其实她也想念外祖母。上一世父母缘薄,将她从懵懂无知教养成人的正是外祖母,在她的印象中,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一直是慈祥的,虽然以表小姐的身份寄身徐府,却从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几位表兄表姐都在外祖母的教导下对她格外关照。

除了徐夷则,阖府上下只有他对她冷言冷语,不过没关系,反正她也从未将他看在眼里。

可是在慈宁宫时,他的举动又算怎么回事?

想起死时的情景,那种山河破碎、孤立无援的失控感再次涌上,冉念烟有些晕眩。

眨眼间,母亲已收拾完毕,拍着她的头,笑的有些勉强,“盈盈乖,等外祖母病好了,娘亲再带盈盈去,好不好?”

冉念烟重重点头。

父亲起身送母亲离开。

母亲带了郝嬷嬷和小文小苹回去,把琼枝和喜枝都留下来照顾女儿,她们先帮冉念烟洗脸净齿,再为她换上一身水绿的软罗睡衫,衬着白生生的小姑娘像一颗青嫩的小笋,随后就盘坐在榻上陪她玩翻绳儿。

冉念烟的手很小,挽起丝绳来并不得心应手,不过她的心思也没在这上。

她不明白,外祖母多么智慧的一个人,怎么会把郝嬷嬷这么不上台面的人派给母亲。喜枝还好理解,毕竟单纯,单纯的人更容易忠心,在内宅里,忠诚远比聪明来的可靠。

可陪房的嬷嬷本该是最拔尖儿的,“私底下要分得清亲疏内外,当着夫家人又要体面有礼,看起来是一碗水端平,只有把这样八面玲珑的妙人指派给出嫁的女儿,娘家才能安心”――这是外祖母当年对她说过的话,那时没人料到她会进宫,外祖母相看上金陵信国公苏家的五公子苏世独,为此曾和她有过一次长谈,还派了两个原籍金陵的婢女伺候她,让她习惯江南的吴侬软语。

她本以为苏家就是自己的终生依靠,可惜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能依靠的最终还是自己。

丝绳又从指尖滑脱,结成一团乱结。

“呀,盈盈输了。”父亲一回来就看到女儿呆望着凌乱的丝绳,笑着抱起她,“你们也不让着小姐?”

琼枝和喜枝都从榻上起身,帮父亲斟了一杯明前龙井。

琼枝道:“怕是爷没玩过这女孩儿家的游戏,翻花绳可没法让。”

父亲但笑不语,把女儿放在床上,仔仔细细盖上蚕丝小被。

喜枝帮着放下帐钩,可眼神飘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要吹灯告退时,父亲唤住了她。

“喜枝,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完,不要吞吞吐吐,看了难受。”

喜枝喉头滚动几下,嗫嚅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侯爷说。”

父亲道:“说说看。”

喜枝道:“小姐方才啼哭不止,喊着要侯爷和夫人,郝――”刚要说出郝嬷嬷,却被琼枝不着痕迹地狠狠掐了一下,改口道:“好像说是冲撞了邪祟。”

父亲浓眉一挑,道:“听谁说的?”

喜枝哆哆嗦嗦道:“是……是奴婢自己想的,奴婢也是担心小姐……”

父亲没让她说完,“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小姐是见不到爹娘所以啼哭,如有再犯,全当诅咒主家处置!下去吧。”

“是!”喜枝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地和面无表情的琼枝一同告退。

莫说是琼枝,连冉念烟都看得牙痒痒。这个喜枝人倒不坏,可就是太愚蠢,不分时间场合,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样想着,就板着小脸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瞪着滴溜溜的眼睛看枕头上五福捧寿的团花。

父亲坐在床边,摸着女儿的小手,笑道:“我们盈盈福大命大,诸神呵护,莫说邪祟,就是活太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是不是?”

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枚不容他人觊觎的珍宝,这让从没体会过父女之情的她感到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感动,又像是茫然,不知所措中,只能装作睡着了。

在父亲的怀抱里,她放下了所有思虑,好像真的变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睡得无比安心。

第二天一早,父亲离开家去往兵部。他此次回京是征战后修整,平日里在家带职闲住,定期回兵部报到。

冉念烟昨晚睡得很好,今天精神不错,让琼枝领着自己去花园里散散步。

她并不喜欢有太多人跟着,在公府时只有翡清、宝清两个和她亲厚的丫鬟日日相随,一起住在母亲出嫁前的梨雪斋,抚琴观花,翻两页无用之书,做几件无益之事,倒是自成一派闲趣,就算深宫十年,众人环绕,她最喜欢的还是当年在梨雪斋簌簌花雪下的自由时光。

寿宁侯府也有一株梨树,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这株树就在花园东侧假山旁的月洞门外,若不是一树繁花灿然溢目,没人会注意到那个僻静的角落。走得累了,冉念烟就让琼枝抱她去梨树下的石凳上小坐,却看见落了厚厚素白花屑的石凳上早已坐了两个人。

是堂姐冉念卿和冉珩,身边站着的是他们的奶娘崔氏。

“三妹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堂姐,还没等冉念烟反应,堂姐已看见了她,笑着挥手招呼她。

“是大小姐和二少爷啊,万福。”琼枝笑着问安,却不需行礼,因为她怀里正抱着侯爷的女儿。

冉珩哒哒哒跑过来,踮起脚要抓冉念烟鞋尖上的小绒球。

“哎,别动,吓着三妹妹!”冉念卿握住弟弟的手,歉意地看了一眼琼枝。

冉珩不高兴了,“我就是想和三妹妹玩,三妹妹都没说不要,你管东管西好烦啊!”说完,闷闷不乐地跑回石凳上抱着腮帮赌气,崔氏拍他他也不理。

堂姐只能又跑回去哄弟弟。

冉念卿一直是这么委曲求全,所有人的想法她都会顾及到,就是不顾及自己。

冉念烟一直觉得亏欠堂姐太多,这时怎能不帮她解围?于是让琼枝放下自己,小跑着来到梨花树下,小小的丸子发髻一颠一颠的,琼枝在后面紧追,唯恐她摔跤。

她坐在冉珩和堂姐身边,“二哥哥,我和你玩!”

冉珩嘟起嘴,把手里的毛笔和字帖都丢在石桌上,大声道:“没什么好玩的,姐姐又逼我练字!”说完又想了想,喜道:“要不咱们俩比写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