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雪融的时节,天气微寒。春祭刚过,万木抽芽。
一袭华服裘衣的青年此时正朝着龙城的方向疾驰,所到之处,雪水四溅。
他,便是从尼雅归来的那珈。
孔雀河边寻人未果之后,那珈便终日在府中狂饮,天天喝得烂醉,醒来之时又招来歌妓名伶纵欲荒淫,连庆格尔泰也劝不住他。不久此事惊动上听,单于震怒,将那珈赶到了尼雅,还下旨不得诏令不准他回龙城。
不久前,当那珈接到庆格尔泰的飞鸽传书,得知燕寒尚在人间,还收下了那串佩珠时,是夜他便跨上神骏,独自溜出尼雅,一路打马狂奔,奔回龙城。
这是那珈第二次那么急迫地想见一个人。记得上一回还是牧仁薨后,他担心“燕如冰”无法自处,急着赶回来护“她”……时过境迁,如今“燕如冰”变成了燕寒,那珈虽还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情愫,可他却非常清楚一点――自己一直思念着燕寒,万分后悔将他遗弃。
得知燕寒的生还,那珈欣喜若狂!从后悔到失落到绝望,那些搜寻燕寒的日子就像个无穷的梦魇,曾深深折磨着那珈,那种痛苦,他不想再品尝第二次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这一次,真的真的不会放手了。
那珈暗下决心,不再犹豫。他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哪怕忤逆大单于的旨意,他也一定会执拗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般骑行了十日,终于抵达了龙城。
为了避人耳目,此次回来那珈没有带随从,进城之后也没有立刻回自己府邸,而是直接去找庆格尔泰。
乍见这唯一的好友,那珈也不同他客套,劈头就问:“他在哪?”
听闻,庆格尔泰翻了一记白眼,一边腹诽着自己真是遇人不淑,怎么会和这种重色轻友之徒是朋友,一边对着那珈道:“他又不会凭空消失,何必现在急着去找?你刚回来,先歇一歇。”
“他在哪!”那珈蹙紧了眉头,口气不耐起来。虽然这些日子那珈被单于遣到遥远的尼雅消磨这一身暴戾之气,可在庆格尔泰看来他实在没有一点长进。
长叹了一记,庆格尔泰无奈道:“你先去梳洗一下吧,等会儿我就带你去找他。”
乍见燕寒,一时间,那珈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印象中那个娇小羸弱,总是面带羞怯的可人儿如今换上了男子的服饰,正专心致志地弯弓射箭,虽然容颜未改,但是气质却较之从前却有着天壤之别。站在那珈面前的完全就是个英姿勃勃的俊秀少年,哪里看得出一丝女态?
“呵呵,很惊讶吧――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摸样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庆格尔泰这般道,搭上了那珈的肩膀,“不管燕寒生的如何貌美,终究是个男人,你确定自己也可以喜欢男人?”
那珈没有作声。燕寒的改变确实教他吃惊,但他却没有生出违和之感――燕寒也好,燕如冰也罢,曾触动那珈心弦的并不是他的容貌或者性别。
那珈这般念道,心意已决,也不打算继续隐藏自己的身形,他从树荫中晃出,直直朝着燕寒的方向走去。
见状,庆格尔泰忙拉住了他,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同他说说话。”
“不行!”庆格尔泰道,“你忘了自己是偷溜回来的吗?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若是被单于知道怎么办?”
那珈挣脱了他,道了一句“无所谓”又大喇喇地疾步朝前迈动步子,庆格尔泰拦不住他,只得急急跟上去,眼看离燕寒所在的位置只有十数步之遥,那珈忍不住唤道:“燕寒――”
燕寒没有回头,他还是聚精会神地操弓练箭,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正朝自己靠近。
那珈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见,便又唤了一声,可是燕寒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正觉得古怪,只听身后的庆格尔泰道:“别叫了,他听不到的。”
那珈不解,驻足望向好友,道:“什么意思?”
庆格尔泰睨了那珈一眼,淡淡道:“那次过后,他便聋了。”
第二十二章
听闻那珈浑身一震,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回想起当日自己的粗暴,也不知手头轻重,想必那次燕寒真是受苦了。
除却最初的心疼,此时又添了一份愧疚,那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燕寒的身后,趁着他搭弓上弦的空档里,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肩膀。
燕寒只觉得肩头一紧,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直觉是巴图达赖。可是想着这三王爷虽然待自己友善,却从不亲近,正疑惑地要扭头去看,却忽然瞥见了身侧还站着一人――那是个满脸带笑的青年,也是他非常熟悉之人。
庆格尔泰?他怎么会在这里?
燕寒心下一紧,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他浑身僵硬,垂下持弓的手,缓缓地转过头,然后,便直直对上了拥着他的那人。
那珈……竟是那珈!
过去的几个月燕寒曾无数次想象过二人再次重逢时的光景,可他却没有想到,那珈居然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是还在尼雅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到这里做什么?是专程来寻自己的吗?
燕寒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地仰视来人――他原以为那珈还是恨着自己的,可是此时从那少年王爷的面上他只读得到满盈的温柔与无限的愧疚。
“我回来了。”
对望了一阵,那珈只轻轻道了这么一句,便把燕寒揽入怀里,他抱得很用劲,力道大的几乎是要将燕寒揉进骨子里。庆格尔泰并非不解风情之人,见状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径自退离。
也不知道相拥了多久,那珈只觉得最初激越的心情开始渐渐平复,于是松开燕寒,端起他的下巴,认真打量起这个教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燕寒比他最后一次瞧见的时候瘦了几分,不知是不是穿着男装的关系,眉宇间少了一份柔媚,多了一丝英气。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那珈心道,他知道自己原本并无断袖之癖,可是面对这样的燕寒,却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他低下头,轻轻在燕寒的额头啄了一记,感觉怀里一阵轻颤,又顺着燕寒的面颊落下亲吻,直到快吻到燕寒的唇瓣时,怀中人忽然别开了脸,避开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那珈拨过燕寒的脸,这般问道。
燕寒听不见,但还是看得懂那珈的口型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的过往……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那珈的声音低沉,看进燕寒的眼里储满柔情,“跟我走好吗,燕寒?”
回望着那珈,此时的燕寒并没有萌生一丝喜悦,他只是怔愣着凝视着眼前这个曾教自己倾心的男子,一时胸中百感交集。